林崖林崇兄弟二人,在外都是谦谦君子如玉,备受大儒们赞赏,世人也大多觉得林崇性子较其兄长宽和温吞。
在家中时,奴仆们自然也更畏惧出手狠绝的大爷,觉得一向不理俗物好说话的二爷绵软。
而此时此刻,在这凉风习习的池畔亭中,向来笑意温文的林崇面上流露出的执拗与冰冷令黛玉不由默然。
半晌,黛玉这么多年头一回在与林崖或者林崇相处之时越过兄长吩咐了管家:“我与二哥哥有事商议,直接把曾大爷请去见大嫂子,就说怠慢了贵客,我们兄妹稍后再去请罪。”
豆蔻年华的少女,说话总是那么轻声细语,温柔的好似拂过人心尖上的微风,这一句吩咐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与苦恼。
能在林家几代家生子儿里脱颖而出的都不是傻子,领着人候在亭外的管家刚才一听二爷话锋不对,就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了几步,这会儿听大姑娘一吩咐,头都没抬起来,直接弓着腰行了个礼,就带着人一溜烟走了。
黛玉抿了抿唇,直等到触目可及之处除了他们兄妹之外就只剩下一个英儿,才凝视着一脸坦然的林崇叹了口气。
当年亡母一病不起,年幼的黛玉日夜泣涕,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恐惧,结果父亲一次领回来两个嗣子。
母亲也开始撑着一口气,百般叮咛她一定要对兄长们恭敬亲厚,万事不争,要她牢记吃亏是福,说兄长们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刚开始的日子,母亲苦口婆心的话语,和陌生的大哥哥和二哥哥,让她心生惧意,再之后,就是哥哥们真心实意的关怀爱护让她几乎忘记了他们之间原本没有血缘。
其实,黛玉最初心中更为亲近二哥林崇。倒不是大哥林崖不好,而是她与林崇年岁相仿。与已经长成少年,可以担起家族重任外出周旋的林崖相比,林崇是黛玉最好的玩伴与知己。
比起被父亲评价为心思世故圆滑的大哥,黛玉一直认为二哥哥是个失之于端方的君子。
即使后来发现真正把父亲和她当成一家人的只有大哥哥,二哥哥眼中的至亲只有大哥哥一人,黛玉依旧觉得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并不能说是二哥哥的缺陷。
结果直到大哥哥成亲离京,黛玉才明白,在二哥哥心目中,涉及大哥哥的事情都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这样并不妥当,执念的可怖之处,父亲和先生都是讲过的。
黛玉素来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这一会儿竟有些词穷,实在是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毕竟曾家劝曾蕙是人伦,林崇护林崖亦是亲情。
林崇却突然对一旁垂首侍立的英儿开了口:“池子里的锦鲤映着那边的寿山石该是有些意趣,你拿鱼食把它们都引过去,我与你们姑娘正好赏景。”
说着,手指一抬,就指了个不远不近的去处,既听不见他们兄妹说话,又能一眼看清楚凉亭里的情景。
感受到二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英儿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
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人人都说二爷比大爷和善可亲,英儿却始终记得她跟着大爷留在金陵的管事到了扬州林府之后第一次见二爷的时候。
那时候老爷还卧病在床,大爷、二爷并大姑娘都是日日夜夜亲自服侍,她这个刚刚被从拐子手里买来的小丫头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被管事大娘随手塞进了一处粗使丫头们的院子,又因为是大爷亲自吩咐贴身小厮寿生买下的而备受排挤。
心志高远的丫鬟们和她们的娘老子并姊妹嫂子,总爱在自己身边说些怪声怪气的话。好在林家的规矩还算严,等老爷病倒时的那阵兵荒马乱过去,这样的人渐渐也就不来了。
有一日,她做完管事大娘分派的活计时天都擦黑了,下人房的饭菜早就被人抢空了,她又累又饿,满腹委屈却不敢哭,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挪回当时住的小院。
然后她就被立在院子外头回廊里的二爷唬了一跳。
忖度着二爷身上的服饰,英儿颤颤巍巍的正要行礼,一直站在阴影里的二爷突然开了口,那样昏暗的角落,让她恍惚觉得二爷的声音都随着面容有些模糊。
二爷问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大爷从金陵买回来的丫头,问她现在在哪处,做什么活计,问完了,二爷停顿片刻,就说大爷是做大事的人,这些日子顾不上,他过几日就会让管事送她去大爷院子里服侍。
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英儿虽然没有多余的念头,但也知道该如何去做。她正要乖顺的跪下行礼,二爷接下来的话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人心上。
二爷说,好好伺候大爷,如果敢背主,他一定会一寸一寸剥了她的皮。
敲打的话,每一个主子都会说,连管事大娘们都是信口捻来,但是二爷这一句不一样。英儿心里明白,二爷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明明是平静温和的口气,那张半隐的面容却令人从脊梁骨里冒出寒意。
再之后,在英儿本来以为会被大爷院子里的姐姐们加倍排挤的时候,大爷叫人把她送去了大姑娘的院子。
对二爷的畏惧,已经刻在了英儿心里,但是她还是撑着抬起头,看向了大姑娘黛玉。
她是大姑娘的丫头,大姑娘让她走,她才能走。
黛玉哪里不明白林崇的意思,她稍稍侧身,对英儿安抚的笑笑,轻声说自己这会子不用人服侍,叫她去逗鱼儿玩。
林崇就在一旁静静看着黛玉主仆。他通身的气度做派都是学的林崖,不说不动之时自成风景,端的是丰神俊朗。
只是等英儿退下后,他说出口的话却带上了几分淡淡的阴骛。
“想来妹妹心中都明白了。只是咱们才是一家人,亲疏远近,妹妹总要多加思量,莫要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我手段不同,但妹妹也应该如我一般,盼着大哥好的。”
在林崇想来,黛玉是个女儿家,难免会有妇人之仁,把话说明白了也好。横竖老爷对他做的事情也是门儿清,老爷都不管,黛玉就更管不着了。
黛玉噎的面上一白,神情却更加坚毅。
“大嫂子也是人,我瞧着曾家也知道了二哥哥的打算,才这样着急上火。总之这桩事,如果让大哥哥自己选,玉儿觉得大哥哥绝对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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