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李治方才带着猎物满载而归。一踏入安仁殿的门槛儿,便有小宦官跑到他面前,语不传六耳地向他作了汇报。
听罢,李治不禁冷冷一笑,却并未有所表示。
转脸瞬了一眼伺候在侧的姬惚持,语速轻快的问道:“武媚呢?可去了重华殿?”
“回禀圣人,武娘子昨日申时就往重华殿去了。不过,临走时,她过来了一趟。说,她知道陛下的难处,不会心生怨怼。她等着您。还说,圣人待她的情谊,她铭感五内,日后必然也以此待陛下。唉,这是何苦?圣人既然喜爱她…”
李治道:“我得保护她!现在,还不是纳她入宫的时候!”须臾,他转移了话题问道:“朕的衮冕改好了吗?”心里不禁叹息,说好了去送她,可自己怎生就忘得这般干净?
听了这一席话,姬惚持也觉得李治此举甚为妥当,遂笑道:“圣人放心,老奴已将天子的衮冕为您改好了!要试一试吗?”
李治含笑答应了声:“好吧,拿来朕试一下。”心里却为武媚去了重华殿感到怅然。他的媚儿是那么懂他的心思,红颜知己!
姬惚持的女红,根本不用怀疑的。一袭修改的天子衮冕穿在李治身上,就好像量身定做的一样合身,更为他增添了天子的威严。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底,除了褒奖徐家外,李治一连发了四道诏书,一道是恩准薛太妃皈依佛门,封赏为河东郡夫人;第二道,贬谪驸马都尉房俊为房州刺史。第三道圣谕,便是封自己的乳母卢氏为燕国夫人,姬氏为周国夫人,并且赐下官邸和奴婢百十人。
六月十三日,辰时。
太极殿内的青铜编钟,被身穿彩衣的女子用熹叮叮当当地敲响,箜篌,竖琴等弦乐一一配合,殿前的几个九龙鎏金香球儿内,熏染着尊贵的龙涎香,香烟从鎏金球的镂空处袅袅飘出,清香逸人,典雅高贵。殿外到处插着绣着“唐”字的暗红色幡旗,随风飘扬。
身穿铠甲的御林军们手持长枪,笔直地站立在殿外每一层的汉白玉台阶上,看上去极为威武霸气。
台阶下,乌压压的一片,站满了文武百官,公卿列侯和各地来参加新皇加冕典礼的藩王。他们穿着象征着自己地位的朝服——镶着黑色衣缘的交领广袖上衣和深红色围裳,白色衬裙。腰上竖着革带,佩戴着长剑,禁步,宫绦。头上戴着乌皮朝弁。
这是公卿列侯们的装扮,和藩王们的朝服一样都是上衣下裳。
藩王们则是一袭炫黑色,镶着红色衣缘的冕服上衣,深红色围裳,白色衬裙。头戴着黑色的高冠。大家忍着酷暑,在殿前等待着…
直到禺中时,皇帝的龙辇才停在了广场中央的红地毯上。在婢女们的服侍下,一袭天子衮冕的李治走下了龙辇。唐朝初期的衮冕是交领的广袖上衣,熏色围裳和白色衬裙,熏裳前配有一套藏蓝色的敝屣。上衣与熏裳上绣着十二章图,上衣有八章,熏裳两边则是四章。上衣的袖子和交领处镶着暗红色的,印着亜形暗纹的边缘。
天子腰带上系着蓝田玉宫绦,环佩,左边的挂钩上悬着一把伏羲剑。头上的冕旒一如前代,是用朱玉串成的,垂在延板前后。冰凉茹雪。前边垂着是玉旒外明里暗,遮挡了他俊朗英气的容颜。
这时,从文武百官的队伍中,走出两名年过不惑的中年官员,一袭褐色交领的广袖朝服,头戴乌皮制成的高帽十分有风度地来到李治面前,先是深深地向他作揖,沉声唤道:“陛下万岁!”
见他们一个是刑部尚书张行成,一个是大理寺卿唐临,两人衣冠楚楚,一个相貌堂堂,一个儒雅风采,立在那里玉树临风,均是朝中君子贤臣的楷模。李治颔首,亦是满意地“嗯”了声儿。
两位大臣一左一右地扶持着青年帝王,一步步地走上九重台阶,一步步地向大唐最高,也是最为寒冷孤独的地方迈去。
李治感到,自己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脚底垫了石头般的沉重。
将天子送至殿门口处,张行成和唐临走下了台阶,在第五重台阶下率先跪拜了下来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广场上的一众人犹如海潮一般跪拜下来,跟着他们一起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犹如山呼海啸。
为之奋斗了十多年的他,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帝王之位。高高地,站在万万人之上,李治在享受到天子的威严与尊贵之后,心底更多的是责任,身为一个帝王应该承担起的,犹如泰山般的责任。
如今,在他脚下的大唐并不是他想要的理想帝国。这个国家富裕,繁华昌隆却软弱保守,暮气沉沉犹如一只肥硕却又年迈的黄羊。李治想,大唐是该输入一些新鲜的血液,大唐该是一个强国!
强国,必得尊王攘夷,必须将中央集权放在首要地位着手解决。然而,他又清醒地认识到,现在还不是时机。必须继续隐忍,隐忍到自己有足够势力,能够撼动门阀士族,有能力废黜旧制的时候。
是以,他的诏书必须低调,低调到尘埃中去,让他们放心。
李治抬起右手,摊开掌心,中气十足地说了一个字:“起”,继而,又向身旁的宦者令陈延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宣读诏书。
陈延年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卷轴诏书,扯着公鸭嗓子念道:
“天子诏令,制曰:大行皇帝奄弃普天,痛贯心灵,若置汤火。思遵大孝,不敢灭身,永慕长号,将何逮及。粤以孤眇,属当元嗣,思励空薄,康济黎元。敬顺惟新,仰昭先德,宜布凯泽,被乎亿兆。可大赦天下内外文武赐勋官一级。诸年八十以上赉以粟帛。雍州及诸州比年供军劳役尤甚之处,并给复一年。”
“陛下英明,臣等谨遵圣令,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始了,在长孙无忌等人的“建议”下,李治不得不将贞观二十三年改为永徽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