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政治嗅觉敏锐的许世阔,从长孙无忌进入宗府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这位秦王大舅哥兼任臣属幕僚,此来为何。他却故作不知,让家里的腾妾烫了壶好酒,做了桌好菜,与长孙无忌对坐边吃边谈。
许世阔亲自给他斟上酒,问道:“说吧,秦王叫你来有何贵干!”
“无忌为将军所不值!”长孙无忌狡猾地一笑,拐着弯子道。
许世阔冷笑,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继而毫不客气地揭穿道:“哼,你既然这样不爽快,还是我替你说了吧!秦王要对殿下动手,委派你来策反在下,让我背主求荣?”
长孙无忌见他如此不留情面,不禁得脸涨得通红。然,他不愿轻易认输,面色只是轻微地讪了下,很快恢复笑容,开始了他最擅长的外交辞令道:“许将军果然神机妙算!都说开国功臣李靖如何了得。呵,照我看啊,就智慧讲,却不如将军万分之一!”
“陛下的这几个成年的儿子中,若论战功,论人缘,又有哪个比过我们大王?将军有所不知,我们大王三岁那年,曾有术士预言,此公子将来能济世安民,故陛下给他取名为世民!”
谁知,话音刚落,却换的许阔不屑的冷笑:“哼,江湖术士之言,不过为了巴结权贵的胡言乱语!你也不过是想借机神化秦王,为他谋权篡位,寻找华丽借口吧!这种鬼话,我才不信呢!”
他面若冰霜地,斜毗着面前这位说客,眼眸中,充满着鄙视。这让心高气傲的长孙无忌无法容忍!他微微扬脸,斜了许阔一眼嘿嘿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还没你高明,是不是?许将军,做人不带这般自大的。说话,也不要这般猖狂,凡事该给自己留条活路!”
话说到最后时,长孙无忌的声调提高了八度,语气充斥着讽刺和挖苦。许阔收敛了笑意道:“你想怎样?到陛下哪里去告我吗?”
“用不着!你既然不愿意弃暗投明,帮助我们大王。那么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长孙无忌咬着牙齿威胁道。
听罢此话,许世阔面无惧色。他挑眉,以疑问的口气,讥嘲地重复了一句“弃暗投明?”言毕,他扬脸狂肆地冷声大笑。笑得对面而坐的长孙无忌气结,面色涨红,嘴唇发颤儿,印堂发紫,顿感如坐针毡。他抬起右手,伸出修长食指外厉内荏地指着呵呵大笑,毫无畏惧的许阔咬牙切齿:“你,你难道就不,不害怕吗?难道你…你笑…”
许阔敛笑,眼眸定然地盯着长孙无忌,一瞬不瞬。
如果说,眼光足以杀人的话,那么,此时的长孙无忌早已被他那双刀子般锋利的眼光,看杀得体无完肤了。
许阔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告诉你家大王,我许世阔就是全家被杀,九族尽灭,也不会背叛太子殿下,做下那等卖主求荣的混账勾当!”说完,他从席子上站起身,扬声喊道:“来人,送客!”
仆役闻声,蹬蹬蹬地走上台阶,来到客厅的推拉门外,貌似恭敬地,摆出一副送客的动作,脸上带着场面化的笑容,话中的语气却是毫不客气:“秦王家臣,还愣着作甚,没听见我家阿郎请您离开。”
“你等着,许阔!”长孙无忌几步跨到他面前,指着背手而立的许世阔咬牙,狠歹歹地从牙缝里蹦出五个字后,拂袖而去…
后来,在尉迟恭的协助下,李世民在长孙无忌的策划下,所发动的玄武门之变,才在万分险峻的情况下,得以侥幸成功。不但保住了秦王李世民和一家的性命,更如长孙无忌吉言,得了“意外”的收获—高祖李渊册立现存唯一的嫡子李世民为太子,又以年老体弱为由,将军国大事交由李世民,及其幕僚共同商讨处理。
贞观元年,李世民登基即位,做了大唐第二任皇帝。按功行赏,拜封玄武门功臣之首的长孙无忌,为中书令右仆射。可谓位高权重!
秦王得势,当了皇帝…长孙无忌,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水涨船高进入了中枢,可谓位高权重,如此许阔的末日,也就不远了。当然,聪明的许阔,也深深地意识到了死亡的逼近。于是,便提早将自己六岁的儿子许正,忍痛割爱送往一位远亲表弟家抚养。
这位远方表叔,是长安近郊的一位乡绅财主,家中很富裕,又在蓝田县有几处出租的佃田。这人虽是财主,却也不是为富不仁之辈。他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得到了租用佃户们的一致尊敬爱戴。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带有几分侠气的人,为人十分仗义,不畏权贵,所以许阔信任他,把自己唯一的嫡子托付给他。
许家仆人领着小许正来到表叔家里,并将自家阿郎写的一份儿委托信交给表叔。表叔拧开信筒小盖儿,从中倒出白色绢帛展开来看。
信上写着:“贤弟亲启,愚兄因忠于太子殿下,从而开罪秦王,使其怀恨于我,意欲借刀杀人。秦王妻兄长孙无忌乃虎狼之人,政变过后,窜嗦秦王杀死东宫与齐王官邸无辜妇孺数十人,致使太子与齐王断绝香火。愚兄死不足惜,只恐宗室无根愧对先祖。知晓贤弟乃良善之辈,兄膝下仅此五尺之孤,尚可托汝。望贤弟善意以待之,为兄留余香火,祭祀之人。兄九泉之下报之万一。”
看罢信后,表叔面色哀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快走吧!孩子留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仆人见他读信时,满脸泪水,脸上充斥着同情和怜悯,心道,此等好人,阿郎所付良人也。思罢,仆人放心地离开了。
自此以后,这位远方表叔,就将小许正当成自己儿子一般管教、爱护疼惜。为了不让人知晓和怀疑其身份,这位表叔决定给养子改名换姓,以其妻的祖籍楚为姓,给他取名字—楚慕。
小楚慕九岁时,表叔把许家被今上灭族惨剧,向其和盘托出。
楚慕听罢又惊又恨,发誓长大以后,要为父母报仇雪恨。表叔说:“欲报仇就要有本事!这样吧,在齐国我有位朋友是个江湖游侠,此人武艺高强,侠义非常。我带你去齐国找他,你拜他为师吧。”
楚慕当即跪下,扎扎实实地给表叔磕了头,万分感激道:“侄儿家中遭此惨祸,多蒙叔叔怜悯疼爱,不惧危险收留于我,且待我一如亲子。如今,又成全我为家人报仇之志,若有家恨还报,全身而退之日,定当将叔父恭为父亲,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表叔将他扶起来,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顶,温顿地说道:“我养育你,并不是为了图你报答,只是怜你小小年纪,失去父母家人,煞是可怜。又念及与令尊血脉相连的表兄弟之情罢了!若是他人,我亦如此待之,如何言谢?快快起来,于我收拾东西去吧!”
“诺!”楚慕起身便准备离开书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转过身问道:“叔父,咱们这样去齐国,不会引起家人猜疑吗?”
表叔笑着摇了摇头,疼爱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呵呵,是这样啊,表叔祖籍在齐国临淄,回趟家乡总是使得吧?去吧好孩子。”
于是,表叔以回家乡探亲为由,拿着通关文书,带着楚慕,举家从蓝田县迁往祖籍齐国临淄。在齐国首都临淄,表叔将自己那位武艺高强的游侠朋友请到家里,让楚慕拜了师。
楚慕因有家仇在身,学习武艺十分卖力刻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过数年,就已成为齐地数一数二的侠士。然而要为父母报仇,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条路楚慕走得很辛苦,终究没有任何结果。但自己毕竟不是孩子了,总不能让表叔养一辈子吧?
友人介绍楚慕当了江湖剑客,从此走南闯北,既可长见识,也可多交朋友还能养活自己,何乐不为?
于是,楚慕靠着,给别人雇去搞暗杀的刺客。提着脑袋,卖命挣钱。一年下来,收入可观。然而,表叔却不支持他这样。
一日,楚慕回到家,兴高采烈地将挣来的钱交给表叔。
表叔将脸一抹厉声呵斥道:“你给我跪下!”
楚慕吃惊不已,冷然不知所措。只听见表叔又一声喝道:“我让你跪下,你没听见吗!是我的声音太小了,还是你的耳朵聋了!”
楚慕只好跪在地上,表叔将官府的通缉令“啪”地一声摔到地上指着他训斥道:“瞧瞧啊,你干的好事!杀人这样犯法的事情,你居然也干得出来!是我造孽让你学这些旁门左道!”
“您不是说支持我报仇吗?难道叔父后悔了?”楚慕问道。
“你的仇人,是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与别人有何干系?你为什么要乱杀无辜呢?”表叔痛心疾首地质问道。
“我杀的这些货色,不过是李世民的走狗,杀一个就少一个为他卖命的!我要让他生不如死!这才是我最高报仇境界!”
楚慕一脸扭曲满面仇杀之相,让表叔看了心惊肉跳。
表叔后悔,不该告诉他真相,不该教他武艺。把个可爱的孩子,变成一个被仇恨扭曲心灵、泯灭了人性的魔鬼。他仰头长叹道:“表兄啊,我对不起你!”叹罢摆了摆手对楚慕说:“你去吧,走了就不要回来,免得被官府的人拿到就坏事了!”
“表叔!”
“去吧!只是不要在伤及无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