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国庆放假，我第二次做出了服从少数人的决定，响应班长号召去秦皇岛旅游。我拉上我们宿舍人马和尹君及她的几个密友，其他人不是没钱就是没兴趣。他们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总是闲得没事可干，我们则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趁着自己青春年少多出去走走看看瞧瞧，长大以后一不留神弄出点咱华北人的骄傲，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有一件事没说清楚：我是班长！
我的班长地位不是自封的，是眼睛雪亮的学生群众经过仔细地比较鉴别监督而作出的绝对正确之选择，是深受学生拥护的。老实说12班的水平比我想象得还要次得如同珠穆朗玛峰到马里亚纳海沟那么大差别——除了尹君居然再找不出对手了，班里前十名我那个宿舍就占了一半。我一边占着第二把交椅不拉屎一边以自己的非凡口才明里暗里大拉选票，谁知由于男女人数平均导致相同得票率，到了关键时刻我却多出尹君两张——我填了自己而她填了我。
“高分低能，你怕了想放弃是吧！”事后我说。
“傻子才当班长呢，我做个副的就够了，累死你！”
她是副班长，爱玩的天性又没理由不来，我望着她的孩子脸，决定点燃另一只爱情的火花。
25
火车飞驰，我俩单独坐在一块儿，窗外的农田牛羊行人建筑飞奔着擦肩而过，有时也会飞过一些白色带血或带屎的手纸、蘸着红辣酱或芝麻糊的一次性筷子或许多飞舞的塑料饭盒。
“第一次自己出来旅游吗？挺新鲜的是吧？”看她东张西望像得了儿童多动症，我忍不住问。
“怎么会？别以为自己出过几次门就笑话别人，我见的世面比你多了去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可能是后悔出来时没带卫生巾，正寻思是否该向别人借一点或到下站买点，红着脸喝了口水，“这茶不错，有点像白开水。”
本来就是！
“不过看你兴奋成这样，我猜一定是。”我注视着她的眼睛。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她想逃避，但失败了，只好和我一起玩对眼，“算你聪明，我以前都是父母陪着，谁像你们男生那么自在，连这次来上学家里还专门给我买了栋房子，幸好他们没住这，只请了个小保姆，有空请你来做客。”没等我回答，她什么都抖出来了，不知道她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那种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丫头。
“这下佩服我了吧？除了学习你还敢拿什么来和我比！”我不禁有些得意。
“喂，别自做多情了。别人不愿伤你自尊，我可没安那份好心，你休想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本姑娘拜倒在你的膝下！”说着她从包里抽出一本红皮书。
“什么好东西？”我一把抢过。
“给我！亏你是班长，这么没素质！”
“你认为自己有在我面前独享好果子的能耐吗？让我看看，《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翻了几页，“你就看这种书？”
“不看拉倒，我看书可没讲究，身边有什么看什么，四大名著、武侠、言情、校园、纯文学、网络多了，还有黄色书刊也不放过，信不信？”
“当然——不——信——了，还‘黄色书刊’呢！一听就不专业，没水平，撒谎都不会。”
“那叫什么？”
“叫——”我看看四周，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带色的。”
“哈哈哈！服了你了，怪不得怎么看你都不像好东西呢！”
“不好意思，现编的，你还真信了。”
“你是不是句句扳倒我气得人家哭鼻子才满意啊，把书给我！”
我没顺从她，捧着书独自看了下去，从第一页就立即被吸引住了，我的性格我明白，完全可以用“嗜书如命”来形容。火车到北京的时候我已经倒读如流，要说懂得我们这些人民群众真实想法的人还是像路遥这种从人民群众中成长起来又深入到人民群众生活中寻找灵感的知识分子啊，让我们深知平凡的世界实在有着不平凡的故事，路遥像一只精魂，游走遍了平凡人的心灵。
尹君的高呼打破了我对人生的思考：“北京，终有一天，我要以自己的实力冲进来！”这声音虽不高，但发生在宁静的午夜12点多实在让全车厢的人都为之动容，在确定是一位美少女制造的噪音后就没说什么。列车员还专门跑来问道：“小姑娘有什么事要帮忙吗？”“谢谢叔叔关心，我没事！”她还真装起了清纯。
“你的理想是什么？”她忽然问。
我想了想，说：“找工作挣大钱娶老婆生孩子——”
“停！别转移话题，你精明得跟个什么似的，我是说学习！”
“这个呀，你早说，和你一样，北大，就是北大，我钟情未名湖这个浪漫的名字。”
“真的！你也这么想真是太好啦——”
“打住，你自己有几分把握？”看她摇了摇头，我连头也没摇就说：“北大！哈哈，想一想就行了，为什么叫理想——理应想一想，想二想都不敢！”
她也有点黯然了：“梦想也就只在梦里想一想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我们这儿上学，你不知道这儿的大学录取分数线在全国最高吗？”
“不高还不来呢？这样才更具挑战性啊！”
“我们都是‘围城’的牺牲品：里面的想出来，外面的想进去。”
“随你怎么说！”她又不作声了。
“咱们这次是出来玩了，谈这些干什么？”
“说得也是啊！”她的眼神这样回应。
26
到秦皇岛时已近下午，我们换乘公交车到市区，安排好住宿后一径去海边。
海边很多人，也很多贝壳，其他人都疯狂着跑了开去。
这次出行我只想干成一件事，而且是志在必得，尹君仿佛也知道我的心思，并不跟其他人乱跑，而是陪着我在海边漫步，我们身后是长长的两行脚印——一行浅而小，一行深而大。
“看到海，仿佛就看到了生命的本原，让人浮想联翩。”尹君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搞这么玄干嘛？在你们上海没见过？”我问。
“那怎么一样呢？这里黄颜色的大海完全是另一番风味。你瞧，夕阳迟暮，水天一色，是极难得一见的橘红色与金黄色融合在一起。海鸥翔集，游人信步，金浪拍岸，暗石若隐若现……”傍晚的海景确实很美，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但一经她用具体的语言描绘出来后我就一点也不觉得它美了。
于是整个海滩上，最可美丽的就只有她一人了。
“你心目中的男孩是什么样的？”我直言不讳，单刀直入。
“问这个干什么？”她惊了一下，但显然早有准备，展开防御态势。
“问问而已。”
“那你呢？”
“比如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种事情如果能说出为什么，就不会有那么多难以名状的爱恨情仇，说白了是种感觉，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让我想想，”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留下一道动人的背影。我看着她的背影，就像半年前望着沈娟的背影，想到沈娟，又收回了想抱住尹君的手。
尹君转过身，刚想说什么，但明显已来不及了。
“元泽，真的是你！”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沈娟，那个时候我已明白这次的几百块钱全白花了。她也会来这儿旅游，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一疏，千虑一失啊！
最糟糕的不止于此，沈娟跑来搂住我狂吻，让我重温了初中时荒诞的爱情滋味，小样的在上海没几个月竟然开放到我都差点难以接受了，我十分庆幸于朋友能够有这样的机遇，又万分痛心于改革开放后只注重发展经济而忽略了思想建设。
吻够了以后她涕泪笑颜交加地说她想我了，我则说我不止想她了。
“那你还怎么了？”她估计以为我会自虐。
“我还把你忘了！”我说得极为干脆。
她知道是那封信，黯然了一下，又堆起一脸笑说：“我现在跟童周好了。”
“什么？”
“我说我现在跟童周是一对。”停了一下，她又说：“他中考以后去上海找了个活干，正好跟我们学校对门，他还经常抱怨你不和他联系。”
“重色轻友，至于吗我？那小子一考完试就像个兔子一样比谁跑得都快，我又没往他身上安装跟踪定位仪，我这儿不是刚盯上一个，被你搅黄了。”我没好气地说。
“那要不要我来帮你劝劝，一人做事一人当。”
童周这时走了过来，我和他拳脚恶语相向了几下，拍着他们肩膀说：“别瞎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情能自个摆平，不容别人插手，让人说我拾人牙慧。丢死人了——童周你小子别得意，要混就混出个人样，别丢咱沙河人的脸！”
“那哪能呢？我办事你放心！”
“还有，照顾好沈娟，她人——其实还是蛮不错的，后会有期。”要不是还得照顾那群家伙，我真想跟他们下趟馆子叙叙旧，可他们已订了晚上的轮船，我们只好挥手告别。
我回到原地，尹君走了：我回到旅馆，她的门上锁了；我敲了一夜，里面有人大概也被烦死了。
睁开眼睛，面前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还好都是自家同学，他们异口同声：“班长大人，我们该出发了。”
27
秦皇岛之行始终未能了却夙愿，尹君一直冷冰冰的，不愿和我在一起，这比玩得开心吃得舒心拍下许多难忘的照片要没滋没味得多。我怀疑她是不是上海人，当然沈娟的出现不能不说是个意外。
人为什么总是不快乐，谁叫人的思想这么复杂，人太需要变得简单啊，也许这样就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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