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冷。
但最冷的绝不是风。
因为还有一把雪亮的银剑比风更冷。
但最冷的也不是这把剑。
而是戚红山的眼神。
他的眼神寒如深潭,被这种眼神直视的人一定会感到比死亡还要恐怖。
他此刻正直视着周刚。
同时,他的剑也直指着周刚。
相较于这把忽曲忽直的软蝰蛇,众人应是更唏嘘他二人的关系。
方才还并肩合力杀死了霍刚的两个人,这时却又因一句话而反目成仇、刀兵相向。
周刚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
他道:“戚大侠,你这是何意?”
戚红山道:“很简单,我要杀你。”
周刚道:“你为何要杀我?”
戚红山道:“因为你骗了我。”
周刚哑然失笑,道:“天地良心,我何曾骗过你?”
戚红山道:“你曾答应我杀死祁雄之后把悼师帖给我,但杀死他后我并没有找到悼师帖。之后你又说悼师帖被霍猛偷走了,而现在我杀死了霍猛,你却又说我已拿走了悼师帖,你想把我当猴耍么?”
他这番话听得众人错愕不已。
谁也没有想到,周刚之所以能请来这位江陵第一刺客红衣鬼,竟是用悼师帖做的交换。
周刚眯着眼睛。
他的眼睛本就不大,现在更是小到几乎完全看不见。
他道:“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戚红山冷冷道:“你少胡言乱语,你如果不立刻将悼师帖交出来,便休怪我无情!”
他手中的软蝰蛇颤动不止,嗡嗡作响。剑身上下更是有一股真气放肆流转。
一股凛冽的杀意自剑发散开来。
而周刚并没有看这把剑一眼。
他只是冷笑了起来。
周刚道:“其实这段日子我一直有个疑问。”
戚红山不答,他的剑也并没有刺出去。
周刚继续说道:“我第一次派人请你出山的时候,你拒绝了我。你说如果你真的得到了悼师帖,也只会引火烧身。于是我本想就此作罢。可五日后你却又答应来帮我,当时我虽然喜出望外,但不免对你有些怀疑。而到了今日,我终于明白了。”
戚红山的眼神仍然冷的吓人。
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冷。
在他周围的每一个人应该都能感觉到这样一种寒冷。
戚红山道:“你明白了什么?”
周刚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冒着必死的风险也要拿到这张请帖,并不是你在那五日里功力精进到无人可匹敌的地步,而是你想出了一个既能得到悼师帖,又不必被人觊觎的好法子。”
戚红山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早已得到了悼师帖,现在不过是在贼喊捉贼,,诬陷于你罢?!”
周刚摸着他那两撇小胡子,讪笑连连:“祁雄一直把悼师帖看作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宝贝,怎么可能不会贴身携带?当日你杀完祁雄后却又口口声声说没找到悼师帖,你觉得这可能么?”
戚红山很瘦削,他的手臂、手掌和手指都是又瘦又细。
同样瘦削的还有他手中的剑。
但人们知道,软蝰蛇是天下第一软剑,而戚红山更是江陵第一刺客。
能够闯出这样名号的人,他的胆子应该是很大的。
至少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会为一张悼宴的请帖而编出一个实在辱没他江陵第一刺客名号的谎言。
但戚红山没有解释。
他本就不爱解释。
他的剑本就是为了少说话而练的。
是的,有时候一把快剑要比伶牙俐齿更令人信服。
所以,他出剑了。
戚红山向前疾突三步,手中的软蝰蛇在空中不断变换着身姿,时如弯月,时如长枪,好似一条无骨的丝带在欢跳一曲死亡之舞。
他的剑很快。
快到只能听见剑啸而看不到剑身。
但周刚明显早有防备,他只在戚红山迈出第一步时便转身窜入了乌刀堂帮众之中。
他笑道:“戚红山,江湖中人都说你最重信义,只要你答应杀死的人,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你都会追到。我本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软蝰蛇呼啸生风,在乌刀堂众弟子中虚虚实实挽出三个剑花,如蛇吐信般精准的刺穿了前方十个人的喉咙。霎时血气四溅,天地遮蔽于一片血雾之中。
这就是他最拿手的绝技——“赤蛇吻喉”!
但他并没能找到周刚。
他的眼前一片黑潮,而周刚犹如一条泥鳅般藏匿于这片黑潮之中。
此时的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杀死挡路的所有人。
他在人潮之中几进几出,手中的软蝰蛇愈加鲜红。
尽管乌刀堂弟子众多,但却无人能伤他分毫。
这时,他又听到了周刚的声音:“我知道你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杀死我的。你拿走了悼师帖后,必然要我给你做替死鬼,就像祁雄和霍猛当初设想的那样!所以你必须杀死我,好让这件事死无对证。之后你自己溜之大吉,而其他想得到悼师帖的人必会来找我乌刀堂的麻烦。在他们发现根本找不到悼师帖的时候,必会杀我乌刀堂众弟子泄愤!你这无比歹毒的贼厮!……”
乌刀堂众人一听,才知这个戚红山竟是将祸水引向了整个乌刀堂。之前的乌刀堂全靠有祁霍周三位当家在,才堪堪能震慑住那些觊觎悼师帖的人。而若是三位当家都不在了,乌刀堂便也很快就要成为一间灵堂了!
顿时,他们个个义愤填膺,目眦欲裂,恨不得将戚红山大卸八块。
他们将手中的乌刀狠狠握紧,只待看见戚红山的一刻便重重砍掉他的脑袋!
可就在他们四下寻找戚红山的身影之时,人群的后方却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声。
原来戚红山早已顺着周刚方才的喊话声绕到后面找到了他。
周刚还欲逃走,但戚红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饮血而红的软蝰蛇化为一道流星穿过数人的身躯直刺周刚咽喉!
周围众人只见软蝰蛇着实刺中了周刚咽喉处,可却并未刺下去。
而那个持剑的红衣鬼则突地脸色变得铁青。
他的嘴唇在颤动,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
但并没有容他说出半个字,周刚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运起全身真气全力反扭。
戚红山倒在了地上。
周刚很得意,他讪笑着半蹲在了戚红山身前。
他的手指弹了弹自己的咽喉处。
那竟是一块环颈而戴的铁器!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没对你有一点防备么?在你同意帮我杀死祁雄那一天我便命人为我铸就了这个护喉铁甲。这可是一块价值百金的精钢,任你的剑再锋利也绝不可能伤它分毫!”
原来他方才是故意大吼引来戚红山,而在此之前则是躲在人群中戴上了这块护喉铁甲。
周刚将刀高高地举过头顶。
他本身也是一个很瘦削的人。
站在这样一把厚重而宽大的乌刀下,着实显得有一些滑稽。
但这并不重要。
毕竟即使你再瘦削,只要拥有了掌控别人生死的权利便都不会太滑稽。
因为生死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
风仍在吹。
风也仍很冷。
但最冷的绝不是风。
因为还有一把厚重而宽大的乌刀比风更冷。
其实不只是这把乌刀,世上任何一件兵器都比风冷得多。
在人类学会取火之前,他们早已懂得了使用石头攻击别人。
所以兵器很早就出现了。它伴随人的诞生,也必将伴随人的灭亡。
因为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猜忌。
只要有猜忌,就绝不会有真正的情义。
所以世上最冷的也不是兵器。
而是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