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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开辟(1 / 1)

第十二章开辟

青松雪凭着记忆在城中慢慢行走,有行人看到他们两人,无不震惊,却不敢开口去问,一个又一个的都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慢慢竟组成了不小的队伍。

青松雪没有理会,径自来到了已成废墟的昔日住所——前堂的大门与柱子压倒作一团,灰尘与杂草遍布其上。如此的惨状和萧条让青松雪忽地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她的心猛地一抽,指甲赶忙掐住掌心控制住情绪不让自己激动。

她尝试着吹了一个清脆的口哨,果然那深处庭院传来一声又一声鸟叫,少廷与跟随的百姓只见半空中烧起大片火焰,数只两米高的火焰独脚细颈鸟兴奋地飞扑过来,生生将方寸之地化作高温熔炉一般。

少廷跟着百姓惶恐地向后退去,忙不迭躲开几乎将空气蒸烤变形的火焰独脚鸟。而站在那包围圈中的青松雪,却神态自然地与它们亲昵磨蹭。

少廷不自然地笑着问道:“这是……你的?”

“……我让它们等了整整十年……”

少廷从狐女的口中听说了发生在青松雪身上的过去,不由脸色一敛:“这是你幼年画出的?!”

青松雪正要点头,却听得人群中有人高喊“葛老爷来了——让一让!”,随后一个两鬓斑白的长须老人神色匆匆地穿过人群赶来,见了眼前的情景之后,又是一惊。

青松雪看着衰老不少的忘年之交,酸楚涌上心头,险些哽咽出来。“葛叔,您可还记得我是何人?”

葛年浑身一震,心底虚慌起来,不敢胡乱猜测,却又隐约明白了什么。他的手脚莫名其妙地哆嗦起来,在年轻人的搀扶下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烧灼着皮肤的温度也不能阻碍他——那一双坚强成熟的眼睛,他曾经在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娃身上见到过。

葛年的眼泪流了满面,试探地喊了一声:“是雪儿……?”

青松雪的眼睛湿润起来,被她狠狠地压了下去。“是我。”

“……你没死?你活着好好的?”

“苍天庇佑,死里逃生。”

葛年失声痛哭,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冲着青松雪喊道:“镇子要完了……求你救救我们……”

她赶快跑去扶,在葛年断断续续的讲述下,终于明白如今的镇子为何这般——十年前的那个晚上,穆家糖铺突然爆起火光和喊杀声,惊醒了已经休息的街坊,火光可怖地将半个天边染得血红,凄惨的叫声不停从那庭院中传来。他们缩在一起围在远处不敢走也不敢接近。

有人看到那个画得一手好画的女娃娃满身是血地冲出城门,身后跟着数十官兵。他们惊魂未定地站在雪地寒风中彻夜未眠,到了早上才结伴小心翼翼走进穆家糖铺后院,只见满地焦黑尸骨,数只火焰异兽堵在房檐上尖啸,吓得他们再不敢往前半步,从此那处成了避而远之的禁地。

后来有一个自称是皇帝的人领着大群官兵袭来,说“穆长引等人大逆不道企图造反”、说“青松雪隐藏灵命画师身份意图弑君”、说“青松雪畏罪跳入山崖、其余四人逃离”、又说“城中人窝藏造反人士罪加一等”……

士兵土匪一般将他们的身份证明抢走,让他们成为了游民,逼迫他们将青松雪所绘作品交出烧了了事。墨阁老板企图反抗,被一刀刺穿肺部,虽然抢救了过来,却每日只能靠参汤续命。

刘正刘鸥父子同另外一些贪生怕死的年轻人背弃信义,跪在地上央求皇帝放过——他们答应帮助皇帝捉拿逃离在外的穆长引等人,收拾了行李跟随皇帝离开家乡前往帝都。

剩下不愿离去的人们被遗弃在这里,没有身份玉牌,他们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畏畏缩缩在这里种田为生。医馆的草药都是年轻人冒死进入森林采来,好在他们运气很好,下田和去森林的时候从未遇到凶残的野兽。

这样担惊受怕、看不清未来的日子一直熬到现在。

整整十年。

青松雪的出现,无疑证明了他们的坚持是对的,灵命画师终会推翻残暴的帝王,为百姓开辟出新的国度。

青松雪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强烈的恨意让她失去了理智。眼前不足五十的老人因为十年悲惨的生活,面貌竟如古稀老人一般,更别提骨瘦如柴的小孩和妇女。

“雪儿……你不要这样……”少廷看着她这副样子,有些心悸,赶紧捏紧了她的手臂,劝道:“我们可以一起帮助他们。若你太过愤怒,会入魔的。”

青松雪深吸一口气,狠狠抹了一把脸。“葛叔,麻烦您把镇里的负责人都叫来,我有事和他们商量。”

“你要说什么?”

“这里变成这幅模样全都是因为我,让它重归繁荣是我的责任。”青松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愤怒沉淀成了火一般炽热的干劲。“我要让赵隆封再也不敢造次!”

“可镇长如今病成那样……”

“镇长……?”

是了,这是一个以画闻名的镇子,镇长自然也是嗜画如痴的人。

青松雪与少廷走进屋子的时候,厚重的药气像厚重的帘子一般闷热地铺在皮肤上,空气不流通的凝固感令他们呼吸困难。躺在帘子后的人不停地咳嗽,声音带着嘶哑的痛苦。青松雪忍住了眼泪走上前,轻声道:“严老板……”

严离困惑地抬头看过去,白色的纱帘遮住了视线,他看不分明,便细声开口问道:“你……是谁?”

他眼前的帘子被慢慢拨开,一位妙龄少女静静立在那处,沉凝着表情看着他。严离皱起眉头,想了许久,并未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气势非凡的少女。

“您为了我不成气候的画作做到这个地步。”青松雪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我无以为报。”

严离的眼睛慢慢瞪大,挣扎着要立起上身更近去端详他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青松雪赶忙弯腰去扶,让严离靠在靠垫上,正要直起腰的时候,右手冷不丁被对方一把掐住。

“你的手……怎么……”

那上面印着一个可怕的疤痕,覆盖了整个手背和手心,仿佛蛛网一般将骨骼和筋络都缠裹在一起,五指和肌肉都没办法施展开,触目惊心地萎缩在一起。

葛年叫来了徐青和其他在镇子上颇有威望的人们,三两站在不大的房间里,静静站着不言不语。青松雪的嘴角扯了轻松的弧度,找了地方坐下,抬头对严离和其他人说道:“我的左右手,都被赵隆封废了。”

直呼皇帝的名字,这是他们所有人想都未曾想过的,通通惊了一惊,严离正要开口去问,却被青松雪先一步抢着话头:“严老板、葛叔、徐叔还有各位,相信大家已经从赵隆封的口中听说我的真实身份了,我是灵命画师没错,守在穆家糖铺的火鸟,正是十年前由我一笔创出。”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有权告诉你们,现在我来讲,你们来听,有什么问题便来问好了。”

她坐在那处不急不缓地将一切事情都讲给他们,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对于自己废掉的双手,早在少廷赠予她紫竹笔的时候,心里的创伤就已经痊愈。而如今真正让她记挂的,就是那四人的下落和兽人重见天日的崛起。

——“事情就是这样。严老板,您千万悬赏的金花火种,我可以给您画出一万朵都不是问题,这镇子每个人都给一万朵也无所谓,但我的要求,您和镇子上的百姓能否同意?”

严离与其他人交换了视线,有些犹豫道:“与皇帝针锋相对?这太不自量力了。”

“只有我们镇子这么几千人……完全不够格啊……”

“皇帝只要一个命令,我们全都死无全尸……”

青松雪勾起嘴角轻蔑地笑:“皇帝手下的兵,有数千万是属于宗虎的,更有数千万为萧典书手下。他们跟随皇帝,是因为皇帝能给他们衣食无忧,我青松雪一样可以。再者,我说了我如今走出来是为了帮助兽族开辟天地——”

她将裹在少廷身上的斗篷扯掉,对着众人惊异的表情道:“我可是把兽族的王者带出来了,怎能空手而归?”

葛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行……与兽族相处?老夫做梦都不曾想过……”

青松雪重新坐在凳子上,冷哼道:“与兽族相处又如何?世上所有生物皆为平等,试问我们又有何不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喝的是一样的水,流的都是红色的血,是他赵隆封太自以为是。成为了人上人,每天还不是一样担惊受怕。”

——“镇子上你们,已经走投无路,赵隆封无情无义到那种地步,你们最后的活路就只有我说的这一条。我有无人可比拟的逆天能力,就算是他手握百万精兵的赵隆封,也对我心生畏惧。我要的是他从此不敢打扰我的生活,惧怕我的强大无奈妥协,他的命和财富我没有兴趣。”

——“十年前,这大陆上还有不少异国。十年后,赵隆封将他们全部收为己下。他的势力倒是越来越壮大,可被他害得这样惨的兽族却畏畏缩缩地苟活,若是被发现,就会沦为毫无价值的活武器。死在赵隆封手里的兽人还算少吗?若是赵隆封没有兽人相助,他凭什么这么快统一天下。兽人和人类一样,都是天赐的生命,怎由得他这般糟蹋!”

青松雪顿了顿,继续道:“当然,如今我这般,也是厚颜无耻。造成镇子这样,是我当年思虑不周,而如今我有了能让镇子存活下去的能力,总不能忘恩负义撇了救我养我的兽族,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他们仍不能重见天日,就是我的无能,就是我死也不能卸掉的责任——这个镇子也一样!”

严离看着青松雪,手下激动地颤抖起来。他不可否认,自己被青松雪的一番话激起了对皇帝的愤恨,燃起了干一番大事的热血,他知道,这是个机会,若是就这样任它溜走,这个镇子就真正毁在他手里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一件事,自然是你的病。”接下来,青松雪扬起一边嘴角,邪魅地笑道:“然后,我们要扩大领地——南方的平原,可全都是我们的了!”

严离想起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你的手已经废了,怎还能画画?怎还能与皇帝对抗?”

所以那根奇特的紫竹笔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严离吃了金色火种炼出的药,当日便能下床走动,几个时辰后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下生龙活虎般。青松雪便着手准备扩大城镇土地,一栋栋房屋临街而立,一片片耕地大片开垦,南北大街一眼望不到尽头,坚固高耸的城墙严密围起,厚重的生铁城门紧密一关,将其中难以想象的宽广城镇密不透风的保护。

他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将这些做好,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去做镇中百姓的思想工作,待他们犹豫点头同意让兽人居住此处的时候,秋天已经到了。所以,兽人们是踩着满地金黄落叶的地毯走进城镇的,秋天丰收的颜色和气息让他们热泪盈眶,与人类同住的不安也不再放在心上。

少廷在人类与兽人的面前激动地浑身颤抖,他以为他再也不能看到兽人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类面前的这一天。大群的兽人齐刷刷跪在为他们带来安定与富裕的人类少女面前,深长的大街被他们塞得满满当当,老少无不例外。这样的动作只为了能够表现出他们的感谢,除了这样,他们找不到任何语言来修辞他们的感激。

那种壮观的场景,深深震撼了镇子的百姓,久久无法言语。

镇子中的兽人和百姓过着奢华的日子,粮食成吨地堆在谷仓,不用上缴给国库,他们不再饿着肚子;兽人们有着一身的打猎本领,崽子便留在圈中饲养,大的均匀分给居民,这是十年来他们吃到的第一顿肉。

兽人抓蚕人类取丝织布,兽人挖矿人类打铁烧制,兽人养育紫竹人类制造工具,两者分工合作,渐渐融合起来。如今可随处看见兽族小孩与人类小孩小手拉小手快乐玩耍,大人们无事时三两成群聚在一起厮杀象棋。这般的其乐融融,是青松雪要达到的效果。

“你的努力没有白费。”

严离、少廷与青松雪坐在墨阁二层靠窗处,桌上摆着点心和茶水。看着远处幽浮的紫竹丛,严离又开口道:“这种景象,我已经盼了十年……”

“再怎么样,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青松雪侧过身将手搭在窗棂上,缓缓收力,指甲都要掐进木头里。“可是我不满足,我所要达到的远远不止如此。”

“这里早晚会被人发现的——人类和兽人朝夕相处的镇子,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被传出去,会引起天下大乱的。”

严离举着温热的茶盏,略有些犹豫地问道:“这里早在成为弃城之后,就不再有人来,连官道也改了,你会不会有些多虑?”

青松雪咬紧了牙,没有被严离的话动摇。“我不能大意。你我都明白世事难料,也许下一刻便有变故,每个人都会措手不及,早早准备没有坏处。”

少廷跟着她的话往下走。“镇子都是百姓,我兽族虽然能够以一敌百,但镇子里的生产线离不开他们。”

“我们缺少大量的巡逻兵。”

青松雪垂头不语,心里却急速地算计——她本想先一步找到拥有众多手下的萧典书,黑道一众属义气为重,萧典书一出现,便可一呼百应,能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如今的镇子,与他们来说,仍是一个封闭的场所,和在悬崖之下的平原所差无几。如果想要他们真正壮大起来,必须要吸收新血液——但最困难的,是他们连那扇大门都不敢打开。

他们的敌人不止有赵隆封,还有一向排除异己的固执人类。

她需要大量的情报,才能真正确定下一步的做法。但镇子里真正能够走出去、收集来情报再安全返回的没有几人,她没办法这样冒险。万一人没有回来,反而被抓到严刑拷打,镇子的秘密可就提早泄漏出去,就算她青松雪开了挂一般,也没办法应付突袭。

“只要有足够的人,我就能将大门打开……”

严离将茶盏放到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想了想,答道:“……或许我能帮你找回一点军人,不多……”

青松雪忽地抬起头,快速答道:“一点也行!只要是你们信得过的、可以在帝都和镇子秘密来回的!我要了解赵隆封的势力究竟大到什么地步。他是将大陆统一成一国,但我需要一个准确的数字!”

“镇子的人,并不是在镇子土生土长的,也有从别处移居、嫁娶。少年人被征兵,父母独守家中的情况最为普遍,我想……只需家书一封,便可将身在兵营的少年人召回!”

少廷皱起眉头疑惑道:“镇子已经成为弃城,他们可还愿意回来?赵隆封没有将此处的情况昭告天下?”

“原来的镇子,可算得上最为繁华城市之一,来往的商人很多,根本不需要昭告。镇子一倒下,商人便渐渐不再过来,留在外地的一听说此事便更不敢回来,他们在外面都少有成就,怎可能轻易放弃回来与我们共患难。”

这是人性的本能,青松雪没有意外,但她猜出了另外一个可能。“军人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没有商人愿意去到荒芜的边疆镇守之地逗留。而对于赵隆封来说,一个小小镇子的没落,犯不着千里传书给边疆。”

“我想你说得对……因为直到三十天前,军营还有家书传来。而镇子的老人,为了不让孩子担心,并没有将事情告知他们。”

“——?!这里已经是个弃城,家书要怎么传?!”

严离无奈地笑道:“城是弃城,官道也改,但却不是没有了。我们每三十天都会走到官道驿站去查看信件,顺便将收集来的信件送出。”

“从这里走到驿站要多久?”

严离伸出手指,答道:“二个时辰……”

“叫兽人化了原型送你们过去。”青松雪将手下的杯盏迅速往前一推,猛地按在桌子上。“属于赵隆封的领地,想必是我无可想象的大。但我知道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无限的,千里之外的异国也在试探性地扩大领地,或早或晚战争还是会到来——在那之前,我要将赵隆封的势力一点点挖来,不为求胜只为自保。”

严离深感困难,摇摇头为难道:“我只能够叫回属于我们的亲人,若他们看到镇子的生活这样好,都不愿回到艰苦的日子中去。但与我们无亲无故之人,除非有丰厚的财富……”

“没有财富。”青松雪扬起嘴角自信地继续道:“但我可以将他们从阎王的手上抢回来。”

严离与少廷慢慢瞪大了双眼,他们恍然大悟,随后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不住叫好。没有病疫和非正常死亡的城镇,想来会成为他们又一个名扬天下的话题!

金色的火之花数量稀少,专生长在密林深处、悬崖峭壁,寻常人见一眼都很难,更别提拥有。而皇家仗着自己身份显贵、兵力壮大,好不容易找到一棵,也是据为己有,而军人们付出的精力甚至性命都不值一提。

但被利益吸引过来的意识不坚强的人们,早晚还是会被更大的利益吸引,青松雪无法信任。兽人与她朝夕相处了整整十年、镇子上的百姓与她掏心掏肺的相处——她对他们的心防早已卸下。唯一完全无法交心的,就是未来一点一点加入到镇子上的新的人们。

“我可以用这个条件招来许多镇民,但我没把握让他们忠心耿耿。所以,让他们真正全心全意为镇子发展而努力的留下来时,就要靠我们所有人努力了。”青松雪站起来,对着少廷和严离说道:“我只要你们帮我度过这一段时期,等到有了足够能力将大门打开,我们就不再害怕任何人,藏有二心或者异国的探子间谍是来是走,我也不会畏惧。”

严离扯开释怀的笑,轻声说道:“十年艰苦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更何况这短短几月。你若要做,便无所顾虑地放手去做,我和镇民们会一心跟在你身后。”

少廷也站起身,坚定地看着青松雪,将握拳的手抵在心口。“兽人们的心也从未改变,你对于兽人来说,是仅次于龙神的存在,兽人会与你不离不弃……”

他的眼神慢慢柔和起来,化作湖水一般清澈的爱意。“……还有我。”

青松雪诧异地抬头看他,一下望进少廷深邃的眼中,险些被淹没神志。她不禁一怔,连忙扭过头,佯装镇定地说道:“那么,我们马上着手准备。”

镇民们听见镇长的招呼,纷纷集合。他们听从指挥将写好的信件堆积起来,裹在包袱里交与严离。少廷筛选出速度居上的豹族兽人,化作原型,驮着严离与陪同的青年。

少廷在青松雪的面前化了原型,黑色豹子的腰身有力粗壮。他回头看向还有些犹豫的青松雪,尾巴扬起轻轻抽了青松雪屁股。“上来,还要他们等多久?”

骑一只豹子……青松雪做梦也没想过。更何况,她□□的这只豹子可对她怀有别样心思。青松雪凌乱地抬头仔细观察那张看似“正经”的豹脸,暗骂自己小人之心,放了心去抬腿跨上黑豹。

重量小心翼翼地压下来,少廷并没有感觉负累,反而暗爽得不得了,竖瞳的眼睛简直要放出绿光,可惜在青松雪的角度无法看到。

连接着铁链和铁门的巨大齿轮轰隆隆作响,在门扇刚刚开出缝隙的时候,数只豹子箭矢一般飞奔出去,骑在上面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劲速惊得一叫。

少廷三两下追上严离,开口问道:“你来指路,最好是无人之径。”

严离想了想,伸手指向西方。“穿过山中小径,有一处垂直的斜坡,那下面是白杨林,因为野兽过多,平时不会有闲人逗留。你们将我们送到白杨林边缘,我们再往前走五十米,便是驿站。”

“低等凶兽在秋天的时候会出来疯狂觅食以便积累脂肪过冬,是最难缠的时候——善用你们的耳朵。全速前进!”

豹子们遵从王者的号令,更压低了身子,四肢的肌肉绷紧到极致,将一切物体都飞快地甩到身后。青松雪等人渐渐吃不消劲猛的倒流,也跟着学着豹子压低身体,趴伏在豹子背上。

少廷感觉到青松雪的上身紧紧贴着自己的背部,脸部不由发热起来,心想若是这段路程没有终点该有多好——若是被青松雪知道他此刻所想,怕是一脸淡定地反驳道:“你莫不是想要活活跑死……”

逆向吹来的风大力地穿过豹子的毛发,他们突然敏感地发觉出风中的诡异,那其中淡淡的血腥味儿在他们灵敏的鼻子嗅来放大了十倍,浓郁的令他们脑筋都“突突”地生疼。

“耳朵都竖起来!全体再压低身子!”

人类嗅不到这样淡的味道,对于豹子们突然的警惕有些摸不到头脑,但很快,随着豹子风速的前进,他们看见了前方拐角处混乱的场面。

兽人的视力比人类好上百倍,当他们看清前方卷入打斗的情景时,全部狠狠缩起爪子停下奔跑。“有兽人!”

严离不禁紧张起来,脱口问道:“怎可能还有兽人的存在?!”

豹子特有的肉垫即使走在沙地中也没有一点声响,他们的腹部几乎贴紧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匍匐。越来越近后,视野有限的人类也能看清那处的情况——娇小却灵敏的兽人,有着可怕的长爪,细长的尾巴为他们带来平衡,上下急速翻飞攻击的时候也不会摔倒。

青松雪皱起眉头,深深地厌恶起来:“是耗子?”

少廷浑身一震,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老鼠是最可怕的种族,它们数量庞大且体型较小,速度并不比豹族弱,最擅长隐藏和偷袭。我们要绕过去吗?”

青松雪翻身从少廷身上下来,右手竖起双指举在胸前,随身携带的紫竹笔震动起来。“你在开玩笑吗?那个人要撑不住了!”

他们这才发现,卷入攻击圈中的人类,虽然正在奋力击打不停扑上来的兽人,但看动作,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迟钝。

“严老板,你和他们找个地方躲着,注意周围。”说罢,率先冲了上去,笔杆顺着她手臂挥舞的力道泼出一道紫光,一只黑斑白虎咆哮扑去,那一声虎啸地动山摇,将聚成一团的鼠兽人吓得东逃西窜。

“要活的!一只就够!”青松雪在赶到脱力晕倒的伤者旁前冲着白虎喊道,通人性的巨兽立刻奋力捕捉。而青松雪在看到伤者的面貌时,不禁呆愣住了。

“……虎哥?”

见到敌人都逃脱后,严离等人便放心赶上来,看到宗虎后,皆是一惊。“宗虎怎么会在这里?!”

青松雪更为诧异,抬头问过去:“严老板也不知道他在这里?!”

“这是我们分开十年后,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条路我也是第一次跟着你们走,怎么可能知道?”

白虎悄悄地接近众人,嘴里衔着一只巴掌大的灰鼠,正在奋力挣扎,吱吱的叫声刺得耳膜生疼。青松雪停止了和严离的对话,和众人一齐将宗虎推到白虎身上。

“严老板,你们继续去送信件,我们先回去——速去速回,一定要谨慎。”

严离点头,跨上豹子回头道:“放心,我如今好歹身强力壮,五十米快跑个来回没问题。”

他们各自嘱咐道别,便逆道而行。青松雪一路上看着昏迷不醒的宗虎,心中万份忧愁,她明明为他们布置好了一切,不管是钱财还是未来生活的地方,只要他们按照她所说的去做,怎样也不至于落得这个地步。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去问宗虎,为什么还流连在镇子周围,为什么没有远走,为什么会被兽人攻击,穆长引他们又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还有……这十年你们是如何熬过来的……

宗虎身上的伤太触目惊心,青松雪含泪收回眼神,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一路上,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让少廷都不敢言语,只好埋头尽力往城镇中返回。

少廷一把将手中的灰鼠甩到地毯上,一脸嫌弃地看着老鼠惊慌失措地在原地打转。

青松雪坐到凳子上,手里捏了一袋子肉干,对着蜷缩哆嗦的老鼠说道:“我不杀你。你化了人形与我们说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这袋子肉干便是你的了。”

小豆眼犹豫地看着青松雪好久,发现对方满脸认真,并不像骗他的样子,便放了心幻化——一个不到一米的小娃娃撅着屁股缩在地上,即使化作人形,那副没胆子的模样还是很像老鼠。

圆耳朵细尾巴是鼠族的象征,而这个鼠族的长相未免太过可爱了些,微卷的灰色短发包裹着圆圆的包子脸,大眼睛几乎要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组成了不食烟火的纯洁——少廷的心中瞬间涌起不祥预感。

果然青松雪握着肉干袋子的手忽地收紧!酥脆的肉干被挤压的发出可怕的声响,险些将鼠兽人吓破了胆,几乎要钻到床底下。

那副怯懦的模样在青松雪眼中看来,无懈可击地通通化作萌点,像一根根箭矢般狠戳心窝!少廷试探性地上前,小声地劝到:“雪儿……你、你你你要忍住,你把他吓跑了,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你千万忍住!”

“我、我只是想摸摸他……”青松雪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鼠兽人,双手越握越紧,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猛扑上前的欲望。

少廷干脆一把捆住青松雪,在青松雪破功的瞬间拼命将她往后拖。“雪、雪……你听我说,你今天谈判成功了,以后有一大群的鼠族会入住镇子。”他学着青松雪特有的语言说道:“到时候,好多好多小萌萌会让你挨个摸个够。”

青松雪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我知道……啊哈哈……”她干笑着尴尬的往凳子上蹒跚前进,仿佛丢了半条命一般的狼狈样让少廷险些笑出声。

但他必须忍住了,青松雪最在乎的是面子,若是嘲笑她,接下来他可就要被青松雪的冷暴力冻到死。

青松雪抬起手指指满头雾水的鼠兽人,招呼道:“你……叫啥?”

“……小米……”蚊子嗡嗡一般细小的哼哼。

“……”料理鼠王么?青松雪哼哼地笑出声,继续问道:“这个全给你,你一边吃一边回答。”

小米伸手接过肉干袋子,闻到肉香后迅速掏出一个塞到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看样子是馋了很久。“这个是什么肉?”

“这个是山猪肉。”

小米点点头,又说道:“没有王做的好吃。但王只弄过一次,就再也不给我们弄了,总想着逃跑……”

“谁是你们的王?”青松雪纳闷,难不成料理鼠王真的有?

小米吃的满嘴都是,脸颊上的肉一鼓一鼓,十分为难地抽出一只手指向对屋。

青松雪一脸崩坏地看着小米指着的方向。那里只有忙碌的医师和伤重的宗虎!医师是不可能成为鼠王的,那就只有宗虎了!这十年,虎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勒个擦!

少廷也凌乱地反问道:“他是你们的王,你们为什么攻击他?还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我们没攻击王!我们只是想把王绑回去。”小米停止了吃东西,一脸哭丧地喊道:“我们居住的地方长满了荆棘,王身上的伤是逃跑的时候弄得……”

“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又为什么让他当你们的王?”

“有大野猪跑到我们这里,野猪皮厚不怕荆棘,是王出现把野猪打死,还烤了肉给我们吃。”小米咬着手指头说道:“自从有王在,野猪就不能伤害我们了。所以我们就想让他领导保护我们,可他不答应,还要走。我们没有办法,就把他绑到洞里……”

少廷嘴角抽搐一下。“他跑一次你们就抓一次?”

小米睁着天真的眼睛反问道:“不然呢?”

“……”

青松雪却没有注意这些,她心惊胆战地险些泪涌满面,后怕的双手都颤抖起来——她不知道十年前那个晚上他们四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自己在刚刚才恍然明白,宗虎没有走!宗虎一直冒险留在贴满了他的通缉令的地方!

为什么?我明明帮你逃走,也给了你足够的钱财,只为了你平安下去……为什么你不走?万一赵隆封发现了你,除了死路一条还有什么?!

虎哥,你究竟打算着什么?

她还在绞尽脑汁地猜测宗虎的心思,突然听见门扇被粗鲁地踢开,葛青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喊道:“虎子醒了!但是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不让任何人接近!谁接近他就攻击谁!可怕的紧!”

青松雪忽地回过神来,三步两步跑到对面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狼藉,医师们虽然认识宗虎,却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扬声劝阻。

而仿佛野兽上身一般的宗虎,身上缠着已经染了血红的纱布,手里举着剪刀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眼里凶狠的光芒是青松雪从未见到过的。十年不见,宗虎本就魁梧的身材愈加高大,臂膀仿佛铁打一般生硬,上面爬满了青筋,裹着难以想象的力气。

青松雪试探地上前,小声叫道:“……虎哥。”

宗虎被这两个字吸引,却忽然发狂嘶吼:“你是谁?!你没资格这么叫我!只有雪儿才可以这么叫我!”

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青松雪却瞬间泪流千行,声音也哽咽起来:“虎哥……我就是雪儿……”

宗虎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正要欣喜若狂地上前,下一刻却熄灭了希望,重新又回归了绝望。“不,你不是雪儿……雪儿已经死了……”他的眼睛空洞起来,一种由身体内部崩坏的疼痛引起的泪水慢慢流出。“十年了……我找了她十年……她不可能还活着了……”

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宗虎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下滑,跪在地上只能绝望地痛哭。“为什么!你就不能想想我吗?谁要你的钱!我也不需要你帮我活下来!”

青松雪哭到泣不成声,站在她身后的少廷从来没有见过青松雪情绪失控成这般模样。在悬崖下生活的时候,哪怕她被石缝生生夹掉一片指甲的时候,她也没有流下一滴泪。少廷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感受,只觉得青松雪在此刻离他太远,十年的朝夕相处也没办法拉近彼此距离,只能无语凝噎。

“虎哥!我没死!我被救下来了!”青松雪不顾他人反对,扑上去抓住宗虎的手。“你看,我现在长大了,我不是让你们处处照顾的小娃子,我能在赵隆封的手下将你们保护!”

宗虎不敢相信地盯着青松雪的脸,却说不出一个字。

青松雪见他有些松动,赶快继续说下去:“虎哥!你还记得我画出的五只火鸟吗?我把它们领过来了,如果你要看,我只需要一个口哨就能让他们过来!”

那些为杀戮而生的鸟,全天下只听青松雪一个人的命令,就算是宗虎企图接近它们,也会被烧成灰。这些宗虎早在当初就知道,他的眼睛里终于又燃起了光芒,这一次青松雪不会再让它黯淡下去了。“你……真的是雪儿……”

青松雪抿起嘴笑道:“除了我,还能有谁?”

宗虎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流,他不停地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只能用手心去狠狠盖住眼睛。他没办法再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再也不用漫无边际地去走、再也不用撕心裂肺地去想念,他也不用活在看不到尽头的寻找和自责中,他现在终于只需要安安静静守在雪儿身边……

青松雪的鼻子又开始酸,她只好劝道:“虎哥……你不要哭了……我们又见面了,你应该笑才对……”

“只这一次,我发誓。”他放任自己好好哭一哭,将这十年积压在灵魂深处的悲痛哭得干干净净,那样才有力气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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