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泽进了主帐,见公良将军黑着脸坐在案几后,手边是一份已经写好的奏章,大约是已经把绫风的死讯记录下来,准备传回朝廷了。
公良元威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千泽脸上仍挂着苍白病容,心里便又增了一分自责,想着若不是自己年迈又重伤,也能护着点这几个孩子。
“二殿下先回去养伤吧,虎御将军的事老夫来处理。”
“且慢。”千泽拿起公良元威手边的奏章,草草翻阅,内容大致是说绫风为蓬莱而殒命,虽死犹荣之类的话。
千泽放下奏章,开口道,“绫风大人是怎么死的,尸体现在在何处,还请公良将军告知。”
公良将军捋了捋胡须,锁眉道,“来报的小兵说,绫风和他带领的队伍死在一股流沙中,被流沙没了顶,小兵发现时,只能看见头发,现在还没有把尸体挖出来,但据服饰判断,应是绫风无误,面色紫黑,应是中了蛊了。”
“流沙?”千泽皱起了眉,此前在绫王阁向绫姬请教宫中规矩时,绫姬时常提起,绫风负责为绫王阁捕捉珍稀兽类,有不少灵兽生活在大漠中,绫风在大漠中与猛兽搏斗的次数都不下百次,怎么会避不开流沙?说绫风是陷进流沙死的,这未免荒唐些。
这时,千泽忽然想起,自己无故中蛊时,便已经感觉到附近有人盯着,没想到这人是要把千泽和绫风都给端了。
千泽想了想便对公良将军道,“此事须查明再言,公良将军这奏章不必急着发。”
绫姬爱护她这个弟弟,此番也必定会派人跟着,此时绫风的死讯,大约已经在传往绫王阁的路上了,千泽势必要在绫姬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前,把绫风真正的死因调查出来。
公良元威这几日也见识了二皇子的机智谋略,此事有二皇子出言做主再好不过,若是绫风不明不白的死讯传开,朝廷和绫王阁那边都不好交代,于是点头道,“但凭二殿下决断。”
千泽让人把南朝叫了来,南朝因为被血玉里的虫子咬了,一直在营中以养伤的名义蹭吃蹭喝,听闻又要给千泽跑腿,又是百般不乐意。
“本宫暂时去不了前线,你替我去流沙坑查一查,绫风到底是怎么死的。”
南朝苦着脸,哼哼道,“前线啊…”
就算是去倒斗、走黑镖,南朝也乐颠颠的去,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南朝躲还躲不及,得了,就当是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吧。这才苦着脸出了营帐。
公良将军此时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道,“二殿下谋略机智过人,老夫实在佩服,想起太子虽也有才,可体弱多病,实在可惜。”
千泽听了出来,公良将军话里话外是在暗示自己,在皇位一事上,比起太子,公良将军似乎更看好自己些。
想来公良将军不像前朝那些老顽固,讲究立长立嫡,尊卑有序,此番便是言明,谁更有能力,更能让蓬莱昌盛安宁,谁便更应该手握天下。
千泽顺势道,“皇兄贤德,实属榜样,若能为蓬莱百姓谋福,本宫也自当如太子般尽心竭力。”
此话便是言明自己为国为民之心,不亚于太子,暗示公良将军在夺权之争中帮衬一二。
若是有了这等开国老将支持,千泽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公良将军先压下这消息,等南朝回来再说,本宫还有些事,要去查证一番。”说罢,千泽便出了营帐。
公良将军在营帐中沉吟思忖良久。
千泽弯弯绕绕,找到了绫风之前住的营帐,掀开帐帘,银狐夫人正失神地抱着膝蜷缩在床榻上,侍奉的丫头子都颤抖的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夫人受惊了,事已至此,还请节哀顺变。”千泽安慰了几句。
四处看了看,墙角有个洗手的铜盆,里面还盛着些清水,千泽凑了过去,水中有些亮晶晶的颗粒,伸手捻了捻,发现是沙粒。
“夫人可曾出门?”
一个小丫鬟接了话,“回殿下,夫人一直没有出门,听闻绫风大人不好了,夫人伤心欲绝,从早上起就这么一直失了魂地坐着,谁叫也不理。”
“那盆水是什么时候换的?”千泽却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小丫鬟一噎,小声道,“回…回殿下,今早刚换的。”
“你们都出去吧。”千泽把地下跪着的小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小丫鬟临走前还担心地看了看银狐。
千泽心中冷笑,狐狸就是狐狸,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狡猾劲就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主仆二人看来是串通好了害人吧。
“夫人。”千泽找了把椅子坐下,笑着问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也就不多说废话。”
“不知夫人对绫风仇恨从何而来,竟要杀人灭口?”
银狐抬眼瞟了一眼千泽,眼中淌着泪,楚楚可怜。
千泽其实也不确定事情的原委,此时便是出言试探银狐,毕竟那时千泽派凤九雏去埋血玉,就是银狐悄悄把血玉盒子带走了,也不像受了绫风指使。
起初千泽还怀疑是凤九雏告密,看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银狐这般伤心欲绝,千泽也不忍再说什么,只是洗手盆里落了沙子,那必定是有人去过大漠深处,回来时洗手时落下的,银狐仍旧十分可疑。
银狐油盐不进,千泽问不出什么,只好拂袖离去,吩咐守卫看紧银狐,榻上的银狐见千泽离开,嘴角便露出浅浅一笑,只是那笑容苦涩,既像释然,又像无奈,八条尾巴无力地垂在床榻上。
银狐才知,自己对绫风也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个人要绫风死,绫风不得不死,银狐别无选择,自己终究还是那个人的正牌妻子。
千亦心系蓬莱苍生,胸怀大局,却也绝情,能把自己的太子妃都送了来,好从内部蛀空绫王阁,这些年来,银狐不知为千亦搜罗了绫王阁多少秘事。
银狐心知千亦在利用自己,却仍是痴情于千亦,殊不知自己流泪承欢于绫风罗床上时,千亦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愠怒。
千亦,一定也在想我吧,银狐时常如此安慰自己,却不知当自己出了太子的大殿时,千亦便已断了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