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好,落在庭院浓厚的翠荫上,又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叶,在平地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丝风也没有。
伍子珩穿着一身轻软的牙白绸衣,倚在竹床上看竹简,正朝着敞开的窗户,抬头可以看到对面墙边几株绿得恣意的芭蕉。
屋里放了两个冰盆,却依旧消不去夏日的暑气。
只有旁边刚从外边进来不久,诨号大顺的陆六觉得这屋内十分凉爽,他恭敬禀报道:“侯爷,西北如今……”
“侯爷!”陆一才跨过门槛就迫不及待开口,打断了陆六的话,“有盐了!”
“你说什么?有盐了?!”
陆六正因为陆一突然插话而窝火,但听到后面这几个字,所有的脾气一下子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旁边陆二几人也蓦地睁大了眼睛,不约而同朝陆一看去,异口同声激动地问。
连伍子珩都放下了书简,奇怪问道:“你怎么弄到的盐?”
陆一激动道:“墨姑娘说她能从两口苦泉中弄出盐来!”
几人闻言,一下子都泄了气,无奈转过头去。他们之前早见多了送来的姑娘以各种方式在侯爷面前表现,墨姝这次,只能说是抓住了关键,有一点新意,然而……
陆六没好气地道:“你上次弄回来的人也说那泉水可以煎盐,结果呢?没错盐是熬出来了,却吃死了人。这也叫有盐了?你怎么还不死心呢?你说,是不是你告诉墨六娘子那里有两口苦泉的?”
旁边陆二也劝道:“你别怪大顺说话重,我们也都在为盐的事着急,但那样的盐吃不得呀!”
之前那个人也信誓旦旦说,这苦泉与河东盐池的卤水一样,可以熬出盐来,结果不仅他吃那盐死了,还害了几个附近的庄户。
陆一想起上次之事,神色也有点暗淡,却仍道:“墨姑娘说,她煮出的盐一定能吃!我觉得她不像是在说假话。”
尽管陆一语气坚定,但几个护卫没有愿意相信的:上次煎盐的人不也说能熬出可以吃的盐吗?后来怎么样了?
这墨小姑娘不过是想引起侯爷的注意,这才弄这些事罢了。
不过十岁大点的小姑娘,据说还性子骄矜,之前一直长在国公府的后宅,锦衣玉食饭来张口的,如此娇生惯养,能懂什么东西?恐怕连平日吃的盐,她都不清楚是怎么熬晒出来的吧?
也不知听谁说了几句,就要自己熬盐了?
当煮盐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呢?
见众人皆不信,陆一稍微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是实在太过想得到盐了,以至于如同病急乱投医,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了。如今高兴过后,想想也觉得不太实际。
当初发现山后边两口泉眼流淌的黑水似盐卤,而煎熬出来的盐状物也带着咸涩味之后,众人不知有多么兴奋,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沉重的打击。
这盐不能吃。
但因为大梁食盐奇缺,即使是在煮盐的人死去之后,众人也没有放弃。他们知道这泉水里有盐,只是混了别的有害的东西,只要能把这些东西去除了,出来的盐就可以吃了。
只是没想到,这杂质这么难去除。尽管伍子珩寻到了极有经验的盐工,用尽了什么纱布过滤之类的手段,甚至还请杏林圣手过来以想办法除去盐中混杂的毒物,都没有成功,煮出的盐吃多了还是会中毒而亡。他们才不得不放弃。
“煮盐几十年的老盐工,还有治疗过那么多中毒之人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墨六娘子一个还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说她会?”陆三忍不住小声嘀咕,心里是半点不信。
“三弟说的有理。”陆二却没刻意压低声音,磊落道。
若真这么容易,大梁就不会这么缺盐了。
大梁盐的产量低,但中原南北,盐石和盐卤其实并不少,只是大部分都如这两口盐泉一样,混有含毒的杂质。可几千年来,纵使盐价再高,无人知道怎么将怎么处理这些于人畜有害的盐泉,世人吃的也还都是简单煎煮出的盐,顶多也就过滤一下。
墨姝竟然说她可以用苦泉煮出上好的盐?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无知。
陆三这么想着,悄悄瞥了眼伍子珩,却没敢说出来。
如今谁不知镇远侯对墨六姑娘不同?只今日伍子珩听了陆三、陆二的话之后,倒是未置一词。
陆一却越听越泄气,垂头丧气道:“我就想着,若墨姑娘真能用那泉水煮出可以吃的盐,西北的将士会少死很多人,马也会更壮……”
伍子珩冷淡地开口道:“你想多了,即使墨姝真能将毒泉熬成可以食用的盐,西北将士如今也吃不上。”
众人一怔,思及梁帝所为,面上一片忿然不平。
只听伍子珩又道:“但我们的人还是能吃上的,不让她试试怎么知道?过去看看。”
陆一微怔,心中不禁又生出了几分希望,连连点头。
伍子珩将书简一丢,起身往外行去,又问:“这事还有其他什么人知道吗?”
几个护卫跟在后边,陆一回禀道:“小京姑娘和墨姑娘一起过去的,属下已经提醒二人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也不知如今回去没有。另外,属下让人清了周围的庄户及闲杂人等,只说侯爷一时兴起,想亲自过去取了山泉煮茶。”
伍子珩生得太好,以前出门总引来许多人围观,之后再外出时,就干脆先清场免得有人相扰,这才清净了。
几次过后,旁边的庄户就知道,若说伍家三郎要出门,就是让他们离得远远的了。
之前还有御史因为此事上书,弹劾伍子珩大胆逾越扰民,梁帝刘楷知道后,顾左右而笑道:“古人早有前车之鉴,因仪容秀美竟给人活活看死了,俊卿生得这么好,想来也挺不容易的,小心些亦应该。”
刘楷口中的俊卿乃伍子珩小字,皇帝开了口,众台官无话可说,反让伍子珩此举成为了一桩美谈,更有大胆的小娘子听说他净街出门,就想办法过去一窥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