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兆和唐明旭拼尽全力向着王天生冲刺,黑色翅膀和白色翅膀在他们身后斗志昂扬地迎风招展,羽梢籁籁颤动,发出尖锐的气流声响,那听起来似极了蓝天下嘹亮的鸽哨。
曹安期跌倒了,她顾不得自己,双手本能在地面上撑了一下,眼也不眨地盯向前方,看到那辆追逐王天生的猛兽出租车,车头即将撞上他的翅膀——她终于尖叫了出来!
她听到自己的尖叫声,伴着鸽哨,像是从极远的地方悠远地传过来,给她一种眼前所见的画面速度放缓的错觉,一切细节纤毫毕现,仿佛高速摄影下的慢动作。
她看到王天生在疾奔中旋过身,衣角飞扬,有些长的头发半覆往他的眼睛,他的翅膀——巨大的、展开来遮天蔽日的翅膀——它们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卷起一阵狂风,狠狠地朝着出租车头劈下去!
“嘭!”
这次的声音更大过出租车撞飞金属护栏的巨响,称得上震耳欲聋,曹安期本能地抬手捂耳,身体失去支撑摔下来,灰头土脸地滚了半圈,再看过去时,那辆出租车已经被王天生的翅膀掀翻到空中,几乎和她用同样的动作侧体翻滚半圈,最后四轮向天顶盖朝下,结结实实地砸了下去!
挡风玻璃摔得粉碎,车前盖龇牙裂嘴地翻开,蓝黑色的烟和火光迅速包围了出租车,王天生在车前愣了半秒,似乎不明白它为什么在将要撞到他时突然改变主意,表演起拿大顶……
吴兆和唐明旭前后脚冲到他面前,一人拽住他一条胳膊,三个男生同时返身扑倒在地!
轰然巨响!
曹安期抱住自己的脑袋,接二连三的超强分贝震得她短暂地失去了听觉,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白噪音,胃肠翻腾,火车上吃的那点东西迫不及待地要从食管往外逃窜……
她“哇”一声吐出滩酸水,稍为缓解身体的不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就在她前方数十米外,那辆出租车被雄雄燃烧的烈火包裹,火焰外沿是燃烧充分的亮蓝色,阳光倾洒下来,空气被高温蒸出扭曲的波纹。
曹安期脚下不稳地往前走,耳朵里的白噪音仿佛退潮时的水波那样缓慢地消解,她开始听到其它声音:远处隐约的警笛声、急驶而来的车辆刹车声、火焰燃烧的爆破声、广场上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三个男生在青烟弥漫中缓慢起立,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吴兆被王天生和唐明旭夹在中央,使得三人阵型呈现出搞笑的“凹”字。
三双翅膀同时展开,白色、黑色、灰色,英俊少年与美丽翅膀,地狱火焰是他们的背景,这景象壮观得仿佛一幅充满宗教意义的色彩浓重的油画。
他们留在原地等着她,等着她灰头土脸地加入进去,站到吴兆身旁。
“快走,”吴兆清亮的童音也变得沙哑,“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们同时躲开异人协会和警察。”
…………
……
海滨大学紧邻着b市最大的佛院望月寺,这是一座始建于唐代的古刹,因为建在望月峰前而得名。传说望月峰是一头观月长思的犀牛所化,所以望月寺内还供奉着一块犀角状的飞来石,上面有宋代书法大家题写的“犀牛望月”四个篆字。
即使是海滨大学的师生,也极少有人知道:大学与佛寺之间存在一条隐秘的小径,它被掩映在茂盛的花木丛中,尤其是校园内遍植b市的市花木芙蓉,这种花浓烈艳丽繁复似锦,将荒草蔓延的小径遮盖得严严实实。
吴兆领着几个人从一道怎么看怎么可疑的破木门穿进去,经过年久失修的实验室,将塌未塌的旧教学楼,甚至绕过附近修路的民工聚居地,终于踏进花圃。
三个男生毫不犹豫地踩上去,一路碾花碎叶,曹安期瞧得心疼极了,下脚越来越谨慎,于是越走越慢,直到最前方的吴兆不耐烦地倒回来,拖住她的手。
“不拉着你就会走丢是吧。”他小声抱怨,总算留心绕开一丛盛放的木芙蓉,那花是毫无瑕疵的正红色,在阳光下看着燃烧一般。
曹安期想起那辆燃烧的出租车,像被刺了一下,赶紧移开目光。
他们相继翻越一道生锈的铁门,那门上的锁眼都锁实了,恐怕有钥匙也打不开。三个男生不约而同地停在门前,六只眼睛同时转过来,盯得曹安期脊梁发毛。
她吭哧吭哧地独自翻过了铁门,虽然有点狼狈,还算敏捷。吴兆在她落地的刹那纵跃而起,小小的身体居然跳出超越常识的高度,曹安期心中一动,记得他还是少年时差不多也能跳这么高。
吴兆敏捷地翻过了铁门,然后是擅长运动的唐明旭,白色翅膀在他攀爬的过程中非常灵活地变化着重心,似乎是协助他掌握平衡,也不知道有没有帮上忙。
最后的最后,是头脑派的王天生。
三个人隔着铁栅栏眼巴巴地看着他,王天生咳嗽了一声,搓搓手,跺跺脚,使力跳了起来……跟没跳差不多。
曹安期:“……”
吴兆:“……”
唐明旭:“……”
王天生苍白的脸孔上还沾着刚才逃命时摸爬滚打的污迹,三人眼瞧着红晕浮上来,他清了清喉咙,伸出两只瘦骨伶仃的胳膊攥紧生锈的栏杆。
曹安期看到他背后的翅膀展开来,努力由下到上挥舞着,似乎恨不得托他一把,她想起刚才生死关头她的奇怪感觉,心中又是一动。
王天生艰难地攀爬着,双脚蹬踏不稳,时不时从栏杆上滑下来。他为人也倔强,唐明旭想要帮忙,被他摇头阻止,吴兆不耐烦地伸脚打着拍子,似乎下一秒就会跃到空中拎起王天生扔过铁门。
曹安期悄悄松开吴兆的小手,他立刻发觉了,也或者是本能反应,肉乎乎的手掌又抓住她的左手。孩子的体温比成人高,他的掌心汗湿,柔软得像没长骨头。
她不忍心再抛开这样一只手,只好侧转身体,将右手隐蔽地穿过铁栅栏中间的缝隙,奋力伸长手指,触及王天生的翅膀。
她大约是摸到了肩羽的部分,温暖而细软,翅膀友好地覆下来夹住她的手,她飞快地抬头看了眼王天生,他满头大汗地攀爬着,似乎一无所觉。
曹安期回忆出租车将要撞到王天生的瞬间她所感觉到的东西,那很难形容,不是传说中的电流通过,也不似天降奇迹,那更像是一种早就存在于她体内的力量,只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到来。
那是一种顿悟。
我可以,我能做到,让我来帮助你。
灰色翅膀缓慢从容地扇动了一下,生出托云而起的风,推着王天生轻捷地翻过了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