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玉瓷隐隐信了,因为路景之这人本就阴晴不定,且他那日望着尹玉怜失神了片刻,说不定也看上了人家;另一方面,玉瓷又有些不信,因为就算他怎样意乱情迷,也不会挑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做出这种混账的事。
所以,这事还有得斟酌。
等她洗漱完毕,急匆匆赶到花厅时,早已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夫人一脸阴沉地坐在上首,而尹家和路家的人依次在下首排列坐着。
——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
水碧和冯妈妈见她睡得沉,不忍心将她叫醒,更何况,老夫人那边也没通知玉瓷过去,这纯粹是她们去打听来的消息,所以便耽搁了些时间。
老夫人见玉瓷进来,面上更沉了几分,见玉瓷朝她行礼,也只是瞥她一眼,不动声色。
玉瓷只能悻然地找位置坐了。
她的出现打了一个岔,先前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尹玉怜,见着她也是一怔,竟然忘记了哭泣,眼中甚至流露出些微害怕的光泽。
她应该是怕自己的,自己的身份毕竟是……可她应该又不怕自己,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若是先前玉瓷还有几分怀疑是路景之一时糊涂的话,此时见着尹玉怜的模样,玉瓷却对这是一场陷害,深信不疑。
虽然尹玉怜的反应属于正常,女子失了清白,哭哭啼啼实为正常;尹老爷和尹夫人的反应也正常,气怒全摆在脸上;尹少爷和少夫人那望着妹妹流露出的心疼也算是人之常情。
但是,玉瓷此时脑中只剩一个词:过犹不及。
他们是如此有表现欲望的想要把这些情绪表现到极致,甚而没有一点压抑自己情绪的意思。
如此迫不及待的要让所有人知道,路景之对尹玉怜做了天理难容的事。
只是在看向玉瓷时,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一闪即逝的担忧,但旋即又是鱼死网破的笃定。
所以,玉瓷确信,这是他们全家合伙演的戏。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从秋深王那里得到的还不够多么?还要肖想路家的家产?或者说,他们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愿意鱼死网破一次?
“景之,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有没有做过?”
玉瓷还犹自思索,却听路老夫人的声音蓦然响起。
她扭头望向路景之,只见此人一脸淡漠,仿佛那哭得热热闹闹的尹玉怜不是为了他,仿佛那脸色阴沉的路老夫人不是为了他,仿佛那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的尹家人,不是为了他。
“没有。”路景之嘴唇轻启,语调无波。
“呜呜……”尹玉怜的哭声适时响起,是对他的控告。
而这之后,厅内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玉瓷顿感有些头疼。
她十分怀疑,在她来之前,他们已将这情节重复了无数遍,而案情没有半点推进。
路老夫人的眉头皱起,静静望着自己的儿子半晌,又无奈地望望哭得伤心的尹玉怜。
“亲家夫人,这也不是我偏袒我们家玉怜。”尹夫人朝路景之啧啧两声,抬眼望向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这孩子从小乖得很,绝对不会撒谎,而且,哪里有女儿家会拿自己的清白来开玩笑的?所以,夫人还是想想这事怎么解决为好。”
言下之意是,这事的真实性您就不用询问了,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赔偿的好。
玉瓷心内冷笑一声,虽然她对路府没什么感情,但遇上这些贪得无厌的人,只怕也要给他们点教训。更何况,他们在这里丢的,可是她尹玉瓷的面子。
大年初一一早就遇上了这种事,路老夫人也感到十分头疼,此时尹夫人再次催促,她只能长叹口气,“那么亲家觉得,应该怎么解决呢?”
尹夫人冷笑一声,“路老夫人这话说得好笑,路将军平白无故玷污了我女儿的清白,自然是要娶她,难不成,夫人觉得赔点钱就行了么?”话中含着怒意,尹夫人的话也说得很是生分。
路老夫人眸中寒光一闪,旋即消失,她冷冷睨着路景之,“景之?”
路景之倏然抬眼,冷冷一笑,“既然尹夫人上赶着将尹小姐嫁给我做妾,那我便收了吧。”
玉瓷眉头一蹙,这路景之,果然是个直脾气,一点都不懂得虚与委蛇,也不怕得罪人。
那尹老爷登时一怒,一掌拍在桌上,振衣而起,“路景之!”面上全是怒意,气得身子都在颤抖。
尹夫人忙起身扶住尹老爷,轻声安慰:“老爷莫气,犯不着和这等人置气。”话毕又朗声道,“让我两个女儿都嫁给你,那是便宜了你,只是玉怜若是要嫁,肯定是要兼祧,做平妻。”眸光一转,往玉瓷身上望去,视线触及玉瓷那冷若冰霜的目光,颤了一颤,又收了回去。
她现在有些不确信起来,自己这一家子,这么快就去得罪尹玉瓷,是不是有些愚蠢。
兼祧。
这让原本在一旁听着的众人神思一震,回过神来,诧异地望着尹夫人,想起了什么,又望向尹玉瓷。
这情景似曾相识,又如此熟悉。
上次,在大厅里,那个骄傲英气的宁容郡主,也是这样毫不避讳地对着大家说,她要嫁给路景之,是兼祧。现在,这个尹夫人又在所有人面前说,她的女儿要嫁给路景之,是兼祧。
原来这么多人都想取代她这个身份,可是,她却又十分想摆脱这个身份。
原来,路景之竟然这么受欢迎。
她一向对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没什么兴趣,难怪,她对路景之没什么好感。
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
导致此时望着她的众人,愣了一愣。
笑?她为什么要笑?
路景之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笑意,眼底露出一丝玩味,嗯,他突然很想知道,她这次又是什么反应。
“若是要抬平妻,可是要先问问玉瓷的看法。”路景之突然开口,同时两眼颇有意兴地凝视着她。
前一次,他要纳龚画暖为妾时,她没意见——那是自然,那时她还不认识自己。上一次,宁容郡主说要嫁给他时,她还是没有意见——情有可原,毕竟那是圣上的意思,轻易怎敢违背?这一次,他很想知道,在已经熟悉了自己,又没有不可抗拒的外界压力,在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对尹玉怜做了什么——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了——的情况下,她会不会有意见。
当然,路景之心中根本不抱什么希望,因为他从尹玉瓷眼中看到的,除了厌恶,淡漠,再没有其他。
她对自己,根本比陌生人还不如,所以,他早已绝望。绝望地感觉到,尹玉瓷,多半还是会没有意见——在自己的事情上,她一向冷漠,而这,又是最残忍的拒绝。
“兼祧?我不同意。”
路景之听到尹玉瓷那如清流般的声音静静响起,看着她细眉微挑的神情,心中竟然一动,继而,是久久难以平复的激荡。
她终究,有些在意自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