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麻子蜷成一团,一边吃着砂锅里的肉,一边失声痛哭。鼻涕眼泪全都流到了砂锅里。
二黑趴在窗户上狠命地吸着鼻子,他觉得那种味道简直是奇香无比,他不自禁地张开嘴巴,口水哗哗地往下淌。
突然,一群人破门而入,连拖带拽地将张大麻子给拖了出去。砂锅被他们打翻在地,里面的肉和汤撒了一地。
张大麻子嚎叫着,挣扎着,越来越远……
人群看不见了,二黑从窗户后面绕出来,向着门里走过去,一直走到砂锅面前。
腾腾的热气还在冒,那雾气一直飞到房梁上面,形成一种好看的形状。二黑俯下身,犹豫了许久,终于伸出手去……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传来。他慌忙躲到了干草堆里。
透过草堆的缝隙,他看见那群抓走张大麻子的人里又有人走了回来,他们将撒在地上的肉块捡了起来,连着被打翻的那个砂锅给一起端走了。
地面上只有一块湿润的痕迹。
二黑心里涌起一阵失落,他重重地叹一口气,转过头……
一个血淋淋的骷髅头面对面地“看”着他。骷髅的嘴里和眼洞里还穿插着一束一束的枯草。一些血肉湿嗒嗒地黏在头骨上,要掉不掉的样子。不到三寸长的头发像黑色的稻草一样胡乱立着。
二黑吓得全身一哆嗦,他害怕地向后退去,手却摸到一根湿润的棍子,那棍子很硬,很凉,摸在手里黏腻腻的。他的心里一顿,慢慢地回过头去……
一截白森森的骨头带着血迹呈现在他的眼前。
二黑还来不及惊叫一声,便再次昏了过去……
昏过去了,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怕。
那时候,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死人。
二黑收回思绪,他抬头,看见村长远远地摇着蒲扇从田埂上晃悠悠地往这边走了过来。跟在村长旁边的还有生产队队长吴老实。
村长看见二黑先是一愣,然后转头对吴老实说道:“后山坡上那些树可一定不能种歪了,哪怕是一寸都不行,这上上下下的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可千万别给咱云中县大幺子村抹了黑,知道吗?”
吴老实点头哈腰地去了,村长立刻转过头虎着脸问二黑道:“这都啥时候了,你咋还没上工呢?!”
二黑没有说话,却是瞪着俩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边的刘叔赶紧扯了扯二黑的衣袖,对村长说道:“他这就准备去呢,村长您这是上哪儿啊?”
村长瞅了刘叔一眼,说道:“我是来找你的,今儿食堂里人手不够,你去给他们帮帮忙。”
刘叔年纪也不轻了,平时都在田地里打下手,这会儿听村长这么说连忙答应着,没想到却被二黑拦住了:“刘叔前儿崴了脚还没好透,我替他去!”
说完就往外走,村长愣了会儿神,他转头看了看刘叔,感叹道:“老刘啊,看你平时狠硬朗嘛,没想到这脚却这么娇贵啊。”
说完意味深长地朝着他的脚看了好几眼,这才感叹道:“嘿,你说二黑这小子还真会捡便宜!”
食堂外面的大墙上刷着醒目的大字: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
二黑转过头,他的脑袋里忽然轰的一声响,一股气顺着他的胸膛便窜了上来。
二黑忽然愣了一下,他甩一甩头,走了进去。
刚走到食堂门口他就闻到一股浓郁而陌生的香味。那是一种夹杂了肉香和饭香的复杂味道,二黑已经好久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了。二黑阔步走了进去,这时候还不到饭点上,食堂里除了烧火做饭的几个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人。村长的小儿子狗儿在饭堂里玩耍,时不时地进到厨房里偷点儿吃的,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
厨房里面有个大石桌子,上面摆着个大簸箕,簸箕里装的全是馒头,就在那旁边还摆着一大蒸锅的米饭,兴许是刚刚出锅,米饭还袅袅绕绕地冒着热气。二黑黑着脸,也不说话,径直走到盛着馒头的大簸箕边,抄起旁边一个面盆就往里面装。
因为干部们晚上要开例会,所以一开始二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都只以为是村长派他来帮忙的。虽然大家看他的行为和表情都有些怪异,但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直到二黑往盆里面装了四五个馒头大家都还是懵的。
二黑回过头,又看见了灶台上的肥肉,一伸手就抓了一大把往盆里放。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过来问他要做什么。二黑依旧黑着脸不说话,手里却没停下,直将那盆子装满了这才撒开手。
那些人这时候终于想到前来阻拦了,却刚刚靠近就被二黑一膀子甩开了四五步。于是大家抄家伙的抄家伙,抡拳头的抡拳头。锅、铲、瓢、盆、掏火钳子,但凡是厨房里有的全都上了阵。
玩得正开心的狗儿被众人的阵势一吓,一叠声地哭爹喊娘地跑了出去。
说实话其实大家也不想为难二黑,但这二黑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东西拿走的,要不把他拿下了,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别的就不说了,万一这损失落到众人头上,本来就缺粮短米的世道,要是再被剥了口粮那大家还要不要活了?
二黑虽没他爷爷的经验和胆识,但也不是傻子,看见这阵势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抱紧了盆子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可是他就只有一个人,食堂里的人却不少,他跑出去还没几步便被众人堵在了门口。
其中一个人说道:“二黑,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把东西放下,今天的事情,我们就当没看见。”
二黑冷笑一声:“我也不想和大家为难,请你们让开。”
众人哪里会让?大家渐渐地将他围拢,只听慌乱间有人一声喊道:“上!”
所有的人一拥而上,纷纷便向着二黑扑来。
“挡我者——死!”一个声音在二黑的心里叫嚣。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就响在他的耳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