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揽光又看了锦盒一眼。她这身子自詹春走后所出现的点点异状,自己也并非没有察觉。
这锦盒之中是毒还是药暂且不明,单单是他在宁祜南眼下却伙同萧淮私递东西给她,就已经是胆大妄为的事情了!詹春这样做又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日落西沉的时候,困倦终于一**的袭来,连日来的劳心伤身纷至沓来。一夜无梦,等她再一睁开眼睛,就已经是次日拂晓了。
她难得睡得这么深也这么沉,疲倦一扫而空,揽光在心中暗念,今日有些事情总也要了一了了。
然而,偏偏事情出了些许岔子。
等早朝散后,才有刑部的人来小心禀告,说是驸马昨日从玉清池回来就一病不起,到如今仍然是昏迷不醒着。
他手上的事情不得不全部暂且放下,此时,刑部能得力的也只有崔道一人。好在,她昨日看过林沉衍所做的那些公记录,十分详尽,叫接手的人也不会为难。
揽光又遣了两个御医前去诊断,这些处置妥当后,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今日在朝堂上,林相林易知也明显是偏帮着她的,不知林沉衍之前到底是说了一番什么样的话,能让林相肯站在他们一边。她忍不住低叹了一声,可心仍然是不自觉的悬了起来,连日来萧氏又何尝不是四处奔走?朝中多少官员尽数是在上着求情的帖子,不知为何他们竟然能这样的笃定了萧氏会无事。
连日来织就的一张网的在渐渐的收拢,萧氏的罪证如今都在刑部,万事俱备只等去拿人刑讯了。
可犹如一时不顺万事都开始不顺起来,到了下午,传来了几乎是掐人咽喉的坏消息。
“公主……”伺候的小太监进来小声的开口,“玉清池那处派人来有重要的事情禀告。”
揽光蹙眉,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让他进来。”不自觉的,从她口中说出的话都带了几分……迟疑,似乎抗拒着那人进来要说的话。
“参加公主,绣衣使……绣衣使今日被下午被发现遇袭身亡于居室内。”那人口齿清晰,每一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
揽光脸上的神情霎那变化,犹如冷玉,又像能生出寒烟一样,而她脸上五官的神情反倒是渐渐淡了去。叫人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这张几乎惨白的脸。
绣衣使……遇袭……身亡!
骤然惊闻噩耗,揽光难以接受似的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将这个才听见的消息从身体中吐出来。
荒诞!一派胡言!
明明玉清池那处地方有官兵层层把手,明明……为什么会暴毙?揽光渐渐回过神来,她注视着眼前之人,轻启了薄唇,漠然吐道:“给本宫备马。”
她要去看一看,必须亲眼去看!
先是林沉衍病倒,紧接着又是这样的事情……
策马扬鞭,揽光身心都随之上下颠簸,魏东臣昔日倾囊相授的点滴都浮现在了眼前。只是说来可笑,他在的时候,自己无颜去见他一面,可如今的人死了,她却这样忙不叠的奔去。揽光想着,就真微翘起了嘴角,却是有些凄凉落寞。
或许,当日林沉衍提议魏东臣出来调查的此案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猜到了这结局,所以才会竭力反对。又如一年多前,揽光将他投入大牢而非去替他掩饰,也是怕他终有一日会不得善终。
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避来避去也终究是避不开这样的结局。
她脸上的血色被一点点抽得干净,就好像她这人原本就应当是这样的模样。难道……到了今日,她就连要出手保护一人都做不到吗?那些幕后的人,躲藏得悄无声息,轻而易举就能谋夺了她所在意的人的性命!
揽光脸上越发的白,白得叫人看了发冷。她的身子也在不受控制的发着抖,而内心却是在受着烈火的煎熬,那些火慢慢的烤灼着她的每一寸心头肉,令她连喘息都难。
玉清池的的确确是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里外三层兵卒,加之又有林沉衍前日才从刑部调过来的人马,又怎么会有可能……潜入进去行刺谋杀呢?
魏东亭的尸体还摆放在他自己那间屋子中,玉清池是温泉行宫,东面的大殿倒塌了,西面为宫女太监辟出来的屋舍到都是完好得很。揽光这也是第一次来玉清池,东面还未有人得了命令去收整,如今看去,残垣断壁,分外萧瑟。
而当她还未踏入那房间,就冒出人谄媚般劝阻道:“公主,里头晦气。”
揽光撇过眼看着他,大约是在此处的小官吏,见了揽光侧头后便将头深深的低埋了下去。
“抬起头来。”
那人才刚抬起头,眼前一花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道耳光。那耳光极其重,拍得他眼前发黑,却仍不明白到底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公主殿下。
“他是本宫的恩师。”
不过几字,却说得咬牙切齿,犹如平白炸出的闷雷,在场众人多少都有些吃惊。谁人不知当日亲手让魏东臣入狱的正是裴揽光?
而方才那人双腿一软,立即跪了下去。
揽光收回眉眼,不愿再看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同行的人也不必随她一道进去了。
屋中的几面窗户都漏着光,床上平铺了一层被子,勉强能看出有个人形。揽光却没有半点惧怕,径直走向了床,足尖几乎已经靠在了床木上。
这气氛沉闷的厉害,可她却似乎要比先前的神色好上一些了,心平气和起来。
“师父。”
甫一张口,从揽光口中挤出的却是这两字。其实,她是真的敬他重他,才会喊出师父这二字。前几年,魏东臣待她,也当真是如师如父。
可如今,再没有人能应上她一句。
昔日,魏东臣教她的为官之道主攻,而林相林易知的为官之道却是守,所以林魏二相当日可算是相辅相成。对揽光而言,也真是需要这样种霸道的攻意。大膺的的朝堂需要她去攻取抢夺,否则永远不可能有她裴氏一席之地。
她今日行事之风,也多少是受了魏东臣的影响。
“师父。”揽光又喃喃喊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倾身伸手将那蒙在魏东臣里脸上的被子掀开了一点。已经入了夏,这被子显得太过于厚重了,再看床上亦是铺了厚厚的几层。
棉被下头的那人枯槁如柴,再无当日相辅半分神韵,皮肤蜡黄,双眼深陷,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年功夫,魏东臣会成为今日的模样?
揽光的手颤了几分,这……一口气堵在喉咙中,竟然叫她发出了呜咽之声,只是那声音,极其小,不去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一如现在她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的情绪。
他受了极大苦楚……他应当是受尽了人间疾苦。若不是这样……也不会有今日的憔悴。
然而,魏东臣有今日的下场,她也难辞其咎!根本也有她的缘故……若不然,她也不会不敢直面他,非要等人死后才来!
心中窒闷,一块无形的大石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抬不起身躯也抬不起。揽光比任何人都厌恨自己!
她维持着动作好长一段时间,连目光也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具没有温度的死尸。他是死了,的确死了……脖子上又一道很深的伤痕,深可见骨,涌出的血叫他整个颈部都是猩红一片。
是被人割喉了。
揽光目光一闪,立即将被子又掀开了些……腰斩!
魏东臣被人腰斩!
自腰部,上□躯断成了两截!一如当日他如何提刀砍伤了那门生一样!
揽光猛然吸了一口气,她身形几晃,面上带着痛色将那被子重新盖在了他的脸上。再走到了那简易的书桌前,上头墨笔零散的摆放着,而桌底下有大滩血迹。
稍稍打量一眼,就能猜到魏东臣是在这处受袭的,他当时应当仍是在写着什么。
她上前,桌子上还有几本折子在,揽光伸手翻开,字迹遒劲有力,当真是字如其人。她捏着这折子,闭上眼睛,似乎一时无法平息内心的波动。
隔了许久,揽光才从那屋子中走出,相较之前,已经少了恍惚未定,相反目光有抹清厉。
“萧敏从……”新仇旧恨一起算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