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一刻,从宁邺侯府邸大门中的确是有一架马车出去,而那马车中所搭载的人也正是宁祜南。
然而等车马到了通往皇宫的那条庆天大道的时候,他才低沉的开口,“找个地方停下来。”
驾车之人立即听从他吩咐,在往来人少的道旁停了下来,而不远处已经是大膺皇宫的入口了。
巍峨的宫门处有层层的重兵把手,森严而井然有序,寻常百姓到了这地方也就都会止步不前了。如今这样一辆奢贵的马车停在此处,显眼得很,宫门处有眼尖的守卫看见了是宁侯府的车马,便没有上前仔细盘查。
宁祜南在车中微微眯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厚重的帘子垂了下来也挡不住外头的嘈杂。这几日,京都乃至整个大膺谈论的恐怕都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四氏之一的闵氏。
“我看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居然胆敢在军银上的动手脚!依我看,抄家灭族都不为过!”一人气愤填膺的说道。
他刚一说完,就另有人意见相左的叫唤了起来,“这里头的猫腻你我这等市井小民又能知道多少?”停顿了会,那声音又低了下来,不过二人正从宁祜南车马不远处经过,车上倒也能将这些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长公主怕是故意收拾闵氏,你以为余下那三氏又都能幸免于难?”紧接着,说话之人冷笑了一声,“怕只怕我们这位已经笼得朝政大权的大长公主是想要做女皇帝!”
说话的人渐渐走开,那刻意压低了又不忿的声音也逐渐飘远了。
宁祜南慢腾腾的半睁开眼眸,半垂的眼帘下那漆黑眸中透出一股震慑人心的锐气。此时他的脸上也没有半点神情,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了几个字,“女皇帝?”说话的调子低低的又显得带着一丝玩味在里头。
“女皇帝。”
隔了会,宁祜南又喃了一声,仿佛是心中生出了一个绝妙的计谋,他惯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咚咚咚。”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落下,几乎是听见急挥着的马鞭划裂空气的清啸声。
“侯爷,他们来了。”车外,驾车之人凑在车帘子前对着里头回禀道。
马蹄声越来越近,而车轱辘声也轰隆隆的滚滚而来,就在那车马要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宁邺侯府的车里头才算是传出了吩咐。
“拦下她们。”
驾车之人得了命令绝不含糊,他立即翻身下车而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漆黑皮鞭。脚还尚未落地,他一手已经攀附在了疾驰而过的那马车车身上,如是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样,眨眼功夫已经是在了那驾车位置。
其上原本驾车的人猛然受惊,还不待反应就已经是被宁祜南手下之人一掌推下了马车。而这人手中黑鞭子挥舞,犹如蛟龙一般,生生绞缠在了当前那一匹马的脖颈上,再用力朝后一扯,飞驰的马骤停,嘶鸣着昂起了前蹄。
如此一来,随后的两匹也都紧随着勒停了四蹄。
一时间撞击嘶鸣声不断,几乎都要将这马车都撕裂断开。
车子里头有东西重重的撞击了一声,“老邓,怎么回事?”里头人声音年暮,大约是坐稳了才含着怒气掀开了帘子。可入眼的也不再是他口中的老邓,是一个穿着青色劲装完完全全不认得男子。
“你、你是谁?”车中老者原本就虚弱,一时受惊岔了气,连忙弯身咳嗽了起来,他一边咳嗽着,仍然一边眼神死死的盯着车外人。
“闵老太爷,我家主子想请您说会话。”宁祜南手下那人说道。
可车中老头咳得更加剧烈,等这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停了下来,他才顺着那人手势探身朝着后面看去。
“闵大人。”宁祜南隔着帘子在车中唤了一声,偏偏这一刹那,帘子轻轻晃动了一下,可从那细小的裂缝中看进去的也只是漆黑一片。
闵琨听得这声音熟稔,这光天化日皇宫之前也必然不会发生凶案,这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他灰白的眉皱着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到底是是何人的声音,无奈着轻喟道:“宁侯爷为何如此吓唬我这把老骨头。”
宁祜南不曾回答这话,转而开口道:“闵大人如今车马有损,不防先上本侯车上来。”
闵琨亦是久居官场之人,何种手段没有见识过,如今知道了来者是谁他心中更是镇定。捏了捏胡子,他勉强维持出了镇定的一抹笑来,“宁侯爷有什么事情难道比军机大事还重要吗?”
搬出了这话,他显然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上宁祜南的车。
宁侯府的马车帘子终于是被一只手从里里面轻轻的掀了开来,而那只手中又赫然拿着一件东西。那东西朴实无华,仅仅是一块有人凝脂的白玉石,雕刻出了一只白虎的模样。“闵大人了识得此物?”
闵琨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可再看一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军机大事比起闵大人自己性命又如何?”
隔了会,闵琨脸上的骇然才消退,可他再想看一眼那东西的时候,宁祜南的手已经重新缩了回去。
是虎符,方才白玉之物是虎符!
这东西的当日裴揽光四年前重回皇宫的时候曾示出于众。这理当是在大长公主和小皇帝的手上的兵权之物如今怎么会在宁祜南的手中?
闵琨这身子早已经是虚弱透顶了,此番进宫不过是因为不甘放任萧氏逍遥。不再敷衍回避,他缓缓下了车。
宁祜南的马车甚是宽敞,中间还放了一张小几。几案上搁着一壶茶水,壶嘴处还冒出着袅袅白烟。那股茶香气味早弥漫了车厢,而闵家当家的老太爷的上来之后却只有一个感觉--沉闷压抑。
他也算是人上人了,已经多年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昏暗的车厢中,他分明想要看清楚宁祜南的脸上是带着什么样神情,却迷迷糊糊只看得一个大概。他心中暗叹,这人恐怕他以前都没看得清楚过。
“闵大人这次进了皇宫,怕是要彻底绝了闵家的生路,过不了今晚闵大人恐怕也只会是不得善终的下场。”宁祜南轻喟着说道,将倒好的茶水轻轻推到了闵老太爷面前。他仍旧是昔日儒雅的宁邺侯,动作和声音中都带着沉稳谦让。
闵琨盯着眼前的茶水,将心头最大的疑问开门见山的发问道:“虎符怎么会在你这?”
宁祜南轻轻的笑了两声,口气清淡的说道:“这东西……原本就在我这。”
“怎么可能!”闵琨大吃一惊,虎符能调动三军,又怎么可能轻易旁落于皇室之外的人手中!
“信不信由闵大人。”宁祜南并不在意这些,他抬起头,先前好温和的目光一下子锐利如刀,刀刀搁着闵琨心头的嫩肉。
“闵大人可想向萧氏报仇?”
闵琨不知怎么的心生惧意起来,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场面的人,今日居然在这个宁邺侯面前露了怯,对这个后生晚辈又居四氏最末的人生出了怯。稳了心神,闵琨声音沙哑的问道:“宁侯爷这是何意?”
“难道闵大人这次入宫不是想向裴揽光抖出萧氏的那些事情来?”此时,宁祜南漠然已经变得声音冰凉,这凉意中又透出了股威逼意味。“是不是想用四年前皇宫失火的事情来扳倒萧氏?”
闵琨愕然失语,他竟是被这气势一点点压制着没有法子反驳。
不错,他心中的确有这样的计算的。
被一言直戳心思,闵琨也再无需要遮掩的东西。
虎符,虎符,从见到这样东西的时刻起,他的心中已是悄然发声了变化。而这样一番逼人的威严气势,令闵琨不得不摇头苦笑着道:“真是闵某眼拙了,未能看出宁侯爷才是这大膺真正能耐之人。”
宁祜南不理会这些话,只凝神看着他。
思虑了一番,闵琨动了心,只觉得这也未必不是一条求生的好路子,叹了口气随即道:“侯爷有事吩咐,不防直说。”
宁祜南眼中到了这会才现出零星满意,闭着唇略顿了会,他继续低沉的开口说道:“萧敏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四年前的事情若是提及了,只恐怕你闵氏也避开。”
的确有可能如果,但闵琨这也是无奈之举,只是生死一搏。
“魏东臣。”宁祜南口中忽然吐了这三个字出来,“魏东臣岂会不报旧仇?”
闵琨恍然回过神来,他病朽的身躯都不受控制颤动了起来,的确!还有魏东臣!魏东臣又怎么会放过萧氏?可……若加他不报自身之仇,全凭他人之手,闵琨又深觉不甘。
可再仔往深处想,这倒的确是个坐收渔翁之利的法子,不必他出手,自然又会收拾萧氏。“魏东臣……!”
“关在刑部一年倒也算是他侥幸,不知今年他运道如何了……”宁祜南悠然开着口,他略垂着眼,从容镇定,仿佛一切都已经在他掌控之下了。只怕闵氏不再介入其中,结局应当和他所料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