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挑选五百骑给陈到,跟他嘱咐几句,说道:“叔至,一切以百姓为念,不可破坏民居。”
陈到微微错愕,有点不懂:“东城百姓一撤,我等不光白白给了袁术一座空城,还给了他们歇宿之地。如此,那岂不便宜了袁术小儿?”
刘备哈哈一笑,扶着他的肩,说道:“撤百姓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能有一天能够从新打回去,他们见得老家还在,岂不感念于将军你?”
陈到一愣,赶紧道:“一切全赖大人,某何功之有?”
刘备啪了啪他的肩,将手收回,说道:“叔至此去为我打‘先锋’,我与子布当在淮陵为将军接风。”
陈到微微一笑,喜不自甚:“大人也要去淮陵么?”
刘备笑道:“当然要去,那些百姓离家避难,说起来还是我的过错。我如果不去,心里焉能过得去?”
陈到道:“大人能够如此体恤百姓,是我等之福,徐州之福也。”
刘备摇头道:“只盼望他们少点波折,平安到达淮陵,我心里恐疚也就少些。”
陈到点头称是,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只他听到他要带张昭同去,便想到了那群曹宏党羽。想他们深根彭城,若不早些将其等斩草除根,只怕后患无穷。他也知道刘备绝无失信之理,只是想到将要动身了,却不见刘备将那群党羽带来,自然不免忧心忡忡,眉毛跟着也是微微打结。
刘备一看他眼色,早是猜了出来,回头一唤,让士卒将二十多曹宏党羽全都带出了彭城外,跪成两排。
陈到一见,眼露血丝。
刘备看他眼色也是吃了一惊,暗想此人的是个嗜杀之徒。但见他威武之躯,对自己赤胆忠心,便是暗赞一声,腰里拔剑,言道:“陈将军,此剑暂授于你。你执此剑,如行我权。这些人乃十恶之徒,就任你处置吧!”
刘备这话说得乖巧,他知道陈到欲杀这些人而后快,而张昭又想按程序办事,所以不免两相冲突。他若把剑借给陈到,不但陈到得愿以偿,便是张昭以后追究起来也无话可说。再说他在处理这些人之前,早申明他们是‘十恶不赦’之徒,如同刑审过了。如此,便是有不服的,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更何况,值此乱世,不说牧守杀一二人不算什么,便是清平之世曹操棒杀蹇硕叔父也不需皇帝过问,只要申报罪名也就是了,所以刘备完全拥有这生杀大权。
刘备将剑授于陈到,陈到跪下,双手接过,心里振奋不已,言了声谢,站起身来,然后转向那些囚徒。
那些囚徒本要抬头争辩,但被陈到威武之躯一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赶紧低下头去。
陈到扫视了地上众人一眼,高声喝问:“尔等还有什么话说?”
众囚徒被他一问,以为有了转机,不由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只见陈到剑往天上一举,跟着就传来身后五百轻骑齐声大喝,吓得他们赶紧住口。
陈到又问一声:“尔等还有什么话说?”
众囚徒不敢言语,做声不得。胆小的,早是身子发抖。胆大的,欲要挪身站起。陈到却不给他们机会,第三声问话跟着霹雳而下,只把胆大的吓得身子一震,跟着胸口一塞,胆裂而倒。
众人一震唏嘘,再不言语,齐齐低头,再不敢逼视陈到一眼。
陈到执剑站立,凛然生威,五百骑兵个个齐举手里长枪,齐声大喝:“杀!”
刘备只看得热血亢奋,暗道:“陈叔至治军严肃,我把丹阳兵交给他是交对了。”正自感叹,突然耳边传来数声轻咦之声。
刘备随着他们的目光抬头向天,只见刚才还是皓月在空,万里无云,可转眼间不知从哪里杀出一团厚重的乌云。皓月只被乌云压住,便是遮羞不见了。这层乌云一压下来,将天也似是压低了一重。
天地突然一黑,虽然骑兵手上大部分都打了火把,光照也很充裕,但总不免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搅得心头作慌。
刘备身后那些丹阳将士被这一幕惊得一呆,议论之声立即传来:“咦,天相突变,难道出师不利?”“唔,这真是不吉之兆,我听家里人说……”“看来天神爷……”
刘备当然不相信这些,暗想古代人科学不发达,对于种种奇怪的事无从解说,自然不免要依赖鬼神之说。就是现代科技还没发达到的地方,也只能妄加猜测。所以他们看到这一奇变会如此乍惊乍呼,也就不足为奇了,便也任由他们不停议论。本以为这下奇变人人必将惊乍,可转眼一见陈到马上五百枪骑,却无一人交头说一句话,依然端正在马,神骏异常。
刘备看到这里,两相一比较,简直天差地别。心里一阵羞愧,一阵暗喜。
但话说回来,对于天相不说陈到他自己心里好奇,便是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也是无不好奇。可陈到治军一向甚严,既然身负使君之命,甲胄在身,那么也只能瞥开一切视而不见,纵是好奇也只能留在心里,就算表现在脸上,但绝不能说出来,所以无一人敢乱动。
陈到已被刘备授权来处置这些囚徒,自然生杀大权在手,本来也不用跟这些人多啰嗦,直接杀了了事。但他知道临行之前士气最是重要,所以他才借‘三问’来调动士气,以此警戒手下的那些将士不要犯错。
陈到‘三问’即毕,便是嚓然一声,手上宝剑一挥,直上而下,划出一道光华。站在囚徒身后的二十几名刀斧手一见,手里大刀跟着齐下,二十多颗头颅便是一齐落在了尘土之上。
刘备早已让人准备了酒具,只等人头落地,便即叫人斟酒。酒水顷刻哗哗落下,奏出一曲高山流水。
陈到端正宝剑,正要走过去将剑交还刘备,不想城内踢声猝响,一人在马上大声疾呼,狂奔过来。刘备尚不知是谁来了,跟着一骑近前,才看清是张昭。
刘备心里咯噔一跳,只见张昭落下马来,连连跺脚,看了一眼陈到手上的宝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张昭叹了一口气:“某终是来迟了!”
刘备也怕张昭发怒,赶紧上前笑道:“原来子布也来相送陈将军了!”
陈到将剑交还刘备,拱手道:“多谢子布!”
张昭鼻子里一哼,只不看他,转身拱手道:“适闻使君要杀曹宏党羽,某原也以为不无可以,但未及审问便即草草杀之,未免过于儿戏了,望使君好好想想。”
刘备本来笑脸相迎,没想到他把话却说得这么满:“什么叫‘儿戏’,这不分明说我是‘小儿’么?”刘备想到这里,暗暗着恼。但想到此事毕竟是自己不对,便也强忍狂怒,执其手道:“子布,此事是我错了。”回身道,“拿酒来!”
刘备将两碗酒捧了,张昭并不去接,眼见地上摆了十几大坛美酒,便是虎眉一竖,道:“使君常说爱民,要珍惜粮食。可现在正是缺粮的时候,使君又如何酿此美酒?依某之见,使君也应该下道禁酒令。”
说完,拱手上马而去。
陈到在旁,要拔刀杀他,被刘备慌忙止住。刘备委实着恼,但也知道张昭说的是实话,便也暗自生愧,不即追究。他将酒碗送给陈到手里,然后回身让属下给五百骑兵每人赐了牛酒。
刘备待见到每人都有酒了,便即转过头来,哈哈一笑:“子布不喜喝酒,我两喝他个痛快!”
陈到一怔,一口而尽:“谢大人赐酒!”
陈到喝完酒,将碗一摔,翻身就要上马。刘备赶紧抓住他臂膀,指天笑道:“天色大变,只怕要下雨,将军还是明天看看不下雨再动身吧。”
陈到拱手道:“今晚便是下刀子我也要去,只怕迟得一刻袁术就多杀害了一人。”
话一说完,便即上马。
刘备赶紧一拜,言道:“那我就为东城的百姓谢过将军了。”
陈到道了声不敢,拔刀而出,下令出发。只等陈到刀回鞘,部伍刚动身,便见乌云突然暗移,皓月再显,比刚才还要甚明。众人一见,议论纷纷。
刘备不由扶剑叹道:“陈将军之威,致令天地为之久低昂,奇哉奇哉!”
说着,眼见陈到大军远去了,这才回城。他一回城赶紧去了张昭府上,向他赔罪。张昭一冷静下来,替刘备一想,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份了,便也降下和颜。不说刚才的事,只是说道:“某有一位友人姓张名纮,字子纲,极有才学,欲要荐于使君,不知……”
刘备大喜,赶紧笑道:“广陵子纲,天下名士。某早已久闻大名,请子布为我速速召来,我要见他!”
张昭点头称是,刘备跟他说了将要去淮陵慰劳之事,本要带上他,用为军师。只话到嘴边,想到先前之事,暗道:“此人太过刚直,脾气奇丑,要是带在身边只怕要烦死我也,还是不要他去的好。”
第二天,孙乾出使袁绍回来,便让他接着出使袁术。刘备此次慰劳,也怕孙乾那边要是没有谈妥,袁术大军趁机直驱而进,那可就糟透了。彭城本有守军八千,他自己这边也还有四千五百,便从守军里抽调了两千多精锐,共凑齐七千人马,开赴淮陵。只他走前先封张昭为彭城相,让他留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