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迎来了新的一年。
回到英国的日子,蔓生又恢复到从前。每天都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宝少爷也在圣诞假期结束后照旧去上学,却也开始期待这一学年的寒假。
而远方依旧准时来信,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
不过相比起从前,还是有一些少许变化。
曾若水和沈寒双双来到英国,成为了她的邻居。
原本蔓生住在伦敦城区一幢公寓里,曾若水到来后,她以私人名义买下了隔壁一套公寓。
起先,沈寒想要付这笔钱。毕竟身为男人,总希望着能够给予力所能及的一切。可是他太了解曾若水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容许更改。
偶尔夜里,蔓生和曾若水谈起沈寒,有关于未来和爱情。
曾若水却是十分透彻,透彻到了好像天上的一片云,悠悠闲闲飘荡着,也不知道要飘在何处。
而蔓生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若水,告诉我,为什么这次会来英国学习?”
抵达伦敦后,曾若水就联系当地一家学院,报名设计课程入学。可是在对待沈寒方面,曾若水也冷淡许多。
每当一提起沈寒,曾若水脸上神情是柔和的,只是这份柔和里还参杂着惆怅,“蔓生,你知道的。”
她的确知道,曾若水心中所想究竟为何。
她和沈寒并非是恋人,也更不是夫妻。她不能一直这样耽误沈寒,他是一个好男人,一个值得拥有幸福人生的男人,一个可以遇到心中所爱而对方也爱他的男人,但绝不是她……
可她狠不下心,彻底冷漠狠决对待,又或者是用刻薄的语言远离,因为这实在太伤人,更因为他是真心待她。这个世界本就空无,她是真的不想让为数不多真心的人再受伤。
“希望尽快,我可以让他放心,他也能回国发展……”曾若水笑着说。
蔓生无法给予更多建议,也无法让她改变想法,看着她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她不禁道,“若水,你最近气色不大好。”
“刚到伦敦不久,大概是水土不服……”她直接回道,耳畔则是传来钥匙开门的“咔擦”声响——
“妈妈,曾阿姨!”那是沈寒接了宝少爷归来,因为来到伦敦后平日无事,所以每当因为校内活动误了校车,沈寒就自告奋勇去接孩子。
曾若水一瞧见宝少爷,便兴冲冲问道,“小宝,元月第一天,你又送了什么给小妙玉?”
在曾若水的“逼供”下,宝少爷如实道出,送给妙玉的圣诞节礼物是圣诞老人的可爱帽子。而前几天是元旦佳节,不知这位小少爷又阔绰送出何物。
宝少爷想也不想道,“送了她手套!”
上一回是帽子,这一回是手套,这全套装备分开两回来送礼,还真是省心!
小小年纪就这样会讨女孩子欢喜,曾若水望向林蔓生道,“你家这个小子,长大了一定是个妖孽!”
“为什么是妖孽?”少年可不懂,他只知道一件事,“妈妈!舅妈要来英国了!就在下个星期!”
楚映言要前来英国?蔓生倒是稀奇,“谁告诉你的?”
“是镜楼舅舅!”宝少爷回道,“那舅妈会来看我们吗?”
听闻王燕回和楚映言之间的婚姻几乎走到尽头,王镜楼会来告知宝少爷,也一定是希望她能够劝解说合。
蔓生也的确许久不曾见过楚映言,“这就要看她有没有空了……”
……
之后,蔓生派程牧磊打探了楚氏这边,得知楚映言的行程安排。
过了一周,楚映言果然赶来英国。
蔓生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只等她将正事办完。此次楚映言前来,也是因为公事,她负责被派至伦敦洽谈生意。
好不容易等到楚映言这边告一段落,蔓生外出约见客户洽谈,却在一幢科技大楼里遇见了另一位久违之人。
“王首席……”余安安惊奇呼喊。
前方的他正和友人谈笑风云,缓缓回眸望了过来,王氏的掌舵人,家族的贵公子,那样醒目立于前方处。
王燕回却是默然,直到瞧见她扬起笑容。
游走在科技大楼底楼大厅,一边观赏电子创新设备,蔓生一边打趣道,“王首席到了伦敦也不通知一声?”
“你现在这么忙,通知了你,有时间能出来?”她轻松愉快的口吻,让王燕回也同样回声。
蔓生笑道,“就算没时间,我也一定要安排。”
如今的王燕回,主要接管王氏财阀,却也因为名下持有保利诸多股份,再加上能力才华出众,所以董事会没有批准他离职的申请。
结果,王镜楼亲赴王氏总部胜任总经理。
他就身兼两家公司首席执行官。
有他这样善于用人的兄长,王镜楼可要忙得头晕转向……
蔓生替王镜楼默哀,转念又道,“明天是周末,我和小宝一起请你吃饭。”
……
周末上午,余安安将宝少爷送到了王燕回于伦敦下榻的酒店。
不再是出席公事场合,王燕回一身休闲装下来。
“王首席,那我先回去了……”余安安将宝少爷送到就离开了。
没有见到林蔓生的身影,唯有宝少爷背着小背包,就像是要去远足,王燕回问道,“你妈妈怎么没来?”
“燕回舅舅,妈妈今天突然有事!我带你去玩,当你的向导!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饭!”少年兴高采烈,拿出了一本小册子。
王燕回低头一瞧,小册子是少年清秀的笔迹详细记录今日行程……
无法拒绝少年的心意,王燕回驾车载着宝少爷前往行程第一站——大英博物馆!
车子徐徐驶近,博物馆就在前方。
将车停放在停车场,王燕回带着宝少爷下了车。
“燕回叔叔!走快一些!不然会迟到……”宝少爷开始催促,王燕回却莫名,“这座博物馆又不会逃跑……”
只是当他们一走近,再定睛望去,发现人来人往的恢弘建筑前,站了一道等候身影。
“可是舅妈在等我们!”宝少爷这才回答。
那正是楚映言,打扮得很是惬意自然,是她的目光幽幽望了过来,刹那间彼此对视,全都明白过来。
这是一场安排之下的不期而遇!
……
伦敦一家咖啡馆里,路边露天的桌椅上,独自而坐的东方女人,正品尝着一杯咖啡。
她手中的信纸,是今早才收到的书信。
是他苍劲的笔迹,却那样温和焦灼在询问:蔓生,告诉我,最近你还好吗?
她来不及回答,面前的椅子已有人入座,她抬眸望去,只见沈寒神色慌忙……
他将手中提着纸袋放下,蔓生又见他颤着手,从纸袋里取出了一方枕巾!
再将枕巾展开,鹅黄色巾面上,落下了片片血红色……
这是曾若水的枕巾!
一阵恍惚中,她捧着枕巾,却如此茫然。
尉容,告诉我,我该怎样和死神抗争。
……
这一整天,宝少爷作为向导,带着王燕回和楚映言穿梭于伦敦观光。
等到傍晚来临,前往最后一处景点,王燕回终于忍不住皱眉了。只因为少年今日带领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博物馆就是展览馆。当下,又是一家美术馆……
结果少年兴致盎然,丝毫也不觉得疲惫。
“小宝,是你想来参观吧!”王燕回不禁笑道。
楚映言也望向宝少爷,少年却道,“我这样的年轻人就该多多学习,不是吗?”
“……”两个成年人没了声音,更是被少年孜孜不倦求学若渴的眸光所怔住。
三人排队等待入内,宝少爷问道,“舅舅,舅妈来了英国,你怎么也这么巧来了?”
“我来这里出差……”王燕回立即回声,偏偏少年鬼灵精怪道,“舅舅,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我明白,我懂的……”
他懂什么了?
都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学得这样狡黠!
王燕回侧目瞥向楚映言,她一言不发,整日下来都十分安静。
美术馆内清静优雅,三人来到了一幅当代画家的画作前,那是一幅飞鸟和鱼的油画。
都在碧蓝的世界,可却一生也无法交集……
楚映言的心沉寂着,她的手被少年的手晃了晃,“舅舅,舅妈,我去那里看看……”
随即,少年松开手走向不远处。
总算是只有他们独处,楚映言迫切想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诉说清楚,她不想再拖延下去,“王燕回……”
可她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他的视线还落在橱窗里名画上,冷不防道,“我不同意离婚!”
楚映言微微一愣,他又凭什么反悔?心中恼怒着,那股怒气升腾而起,“是你说,该有个结果!我给了,你现在又算什么?”
他收回视线,凝眸望向了她,“那是你单方面认定的结果。”
“王燕回!你不要太过份——!”刹那没有控制住情绪,楚映言这一声响彻于周遭大厅里。
瞬间惹人注目,这一对东方男女成为了整座大厅焦点!
宝少爷也听到动静,他穿过人群而来,却见楚映言通红了一张脸庞,少年随即望向王燕回道,“舅舅,你不乖喔,惹舅妈不高兴!”
楚映言心烦意乱,无法再继续逗留,“小宝,舅妈有些累了。你和舅舅继续参观,我先走了……”
叮咛一声后,楚映言就直接离去,宝少爷抬头问道,“舅舅,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
当王燕回将宝少爷送回公寓的时候,蔓生也已归来,“大哥,快进来坐。”
归来路上,宝少爷就电话告知她,楚映言因为累了所以先回了酒店。
蔓生尚在准备晚餐,她还系着围裙。宝少爷则心心念念着那些名画,欢快奔向了画室。
王燕回在沙发里入座,却是开口道,“蔓生,以后不要为我和她的事情操心了。”
蔓生也坐了下来,她只是问,“大哥,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已得知,王镜楼和楚映言在闹离婚。楚映言这一次却是十分爽快的决定,早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可迟迟没有定夺的人,反倒是成了他……
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竟将王燕回给问住了。
他望着林蔓生,他只知道曾经想要的得不到,而现在想要的,却在恍惚中仿佛清楚,又仿佛不清楚……
唯一确定的,也唯有一件事,王燕回冷声道,“不管是结婚,又或者是离婚,都需要双方同意!”
所以,他不同意离婚?
其实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蔓生并不想多干预,可她终究还是问,“当年你为什么会和她结婚?”
“我和她是家族联姻,难道你不知道?”王燕回反问。
蔓生追问,“只是这样?”
王燕回陷入了回忆里,实则起始之时,他们私下达成了共识,只为给予彼此自由。再后来,流言蜚语不断,两家家长连番催促相逼,种种情形之下,也算是逃不过这场联姻。
可他为什么就偏偏向她提出结婚?
就连王燕回自己也道不明其中的缘由,可或许是因为,至少她不让他生厌。
她不像那些别家的千金小姐,会如此让他生厌……
思绪烦乱无法理清,王燕回猛地起身,“我先走了。”
蔓生没有再挽留。
今夜的他,的确需要让自己冷静。
……
伦敦的夜景,是这样的朦胧,今夜下起了一场冬夜细雨。
窗户玻璃上全是水珠,楚映言倚靠着墙,像是一具木偶久久不动。直到话机响起铃声,她方才前去接起。而当前台那端内线告知来人后,她急忙道,“请她上来!”
连夜而来之人却是林蔓生,楚映言立刻给她热了杯牛奶,“下雨天,你怎么过来了?”
“听小宝说,在美术馆的时候,大哥惹你生气了。”蔓生直接道。
少年太过聪慧也是一件让人头疼之事,楚映言无法隐瞒当时所发生的争执,她轻声道,“也没有什么,我已经想通了。”
“大嫂,大哥心里边是有你的。”蔓生凝眸道。
可楚映言却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有谁,她望着林蔓生道,“他心里有另外喜欢的女孩子,不是我。”
蔓生全然不知,她默了下道,“如果他心里边真的还放不下那个女孩子,那么现在他大可以抽身而退。”
“你不会明白……”楚映言喃喃道,他会放弃,是因为早就没了可能……
蔓生的确不明白,她淡淡道,“可能有些人注定不能在一起,但是我也看到过,有人为了心爱的人,就苦守终生一生不娶一生不嫁。”
“可我们也不过是凡人,逃不过生老病死,逃不过要找一个人依靠一辈子……”楚映言笑了笑道。
那些一生只忠于一个人的誓言,并非完全不切实际,可对她而言已太过梦幻。
不是不能够许下这样决绝的誓言去兑现,可如果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厢情愿,还有什么意义?
这份痴情,对那个人而言也不过是负担是罪过……
蔓生真的理解,能够感同身受她所言一切,但情况却也有所不同,“他现在事业无忧家庭安宁,这种情况下,他不需要去强求,谁也不能强求他,你说他为什么还要执着?”
这也是今日离开美术馆之后,楚映言一直无法参透的难题。
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不过是她单相思。
他又何必还要去维持这场婚姻……
窗外雨打玻璃,惊扰着楚映言的一颗心,牛奶杯已空,她早就离去。
走出酒店,蔓生撑着一把伞,往停车的方向而去。
突然手机响起一通电话,蔓生接起,那端却是沈寒,像是做了决定,他不曾动摇道,“蔓生小姐,我要离开伦敦,离开若水小姐了……”
细雨淅沥淅沥下着,蔓生握着手机,却也只能回了一个字,“好。”
万籁俱寂的时刻,挂断电话后继续往前方走。
许是冬夜寒冷,这一刻,蔓生方才无声回答:尉容,最近我不好。
……
王燕回在处理完伦敦这边的公事后,就匆忙折返回国。
楚映言这边却还留在国外,不过她要前往下一座城市,继续和合作方商谈。
宝少爷先后送别了两人,少年问道,“妈妈,舅舅和舅妈没有一起回去吗?”
“因为他们都需要时间……”蔓生轻轻回道。
此刻,他们需要时间去想明白,究竟谁对于自己而言才是重要的人……
可究竟要多久,她不知道。
“可是为什么沈寒叔叔也走了?”对于沈寒的离开,少年很是不舍,“他走了,那曾阿姨怎么办?”
沈寒走得悄然而又决绝,像极了他刚毅的性子,他是放心离开的,将曾若水交给了她。如若不然,只恐曾若水心中不宁……
蔓生的声音愈发轻了,“曾阿姨还有我们,我们一直陪着她好不好?”
少年一口答应,“我和妈妈一直陪着曾阿姨!”
……
就在沈寒走后不久的清晨,蔓生做了早餐,让宝少爷去喊曾若水起床。
却听见了少年惊慌的疾呼声,“妈妈!曾阿姨流了好多血!妈妈!你快来啊……”
一切都是慌忙的,蔓生奔走到曾若水的房间里。她看见她就躺在床上,暖色调的被子,是她最近才新换上的。可是这一次不只是枕巾,就连被单上,也沾染了无数鲜血……
是从她的鼻腔里流出,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甚至是陷入昏迷不醒……
蔓生让自己保持绝对镇定,唤人一起将曾若水送去就近的医院。
曾若水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在医院病房里,手背上挂着点滴,视线朦朦胧胧中瞧见眼前的人,“蔓生……”
蔓生上前去,她握住她的手,听见她说,“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是我骗了你们……”
“小璇太单纯了,我怕她知道以后伤心难过……她才刚刚当上妈妈,她不能哭的……”
“沈寒走了,我就放心了……”
蔓生发不出声音,她根本就不会怪她,其实她早就已经知道。可她没有办法诉说,她不想让邵璇担心,不想因为自己将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毁灭,不想让沈寒再继续为了她荒废时光,更不想让他目睹她生命终结那一刻,让他痛苦落泪……
“所以……”她笑着,那样无奈无助笑着,“蔓生……我只能赖着你了……”
蔓生紧握住她的手,她不知道这双手,她还能握多久,可她只想说,“不管你赖多久,我都愿意,我都愿意……”
“你说你愿意,那你为什么哭……”曾若水瞧见她的泪水,分明聚集在眼眶里隐忍盘踞。
“是因为我太高兴了……”她说了谎,是她说了谎。
……
冬日里的港城,因为寒风瑟瑟,即便是午后暖阳,却也看上去萧瑟。
画廊之中,小霜不时望向内间的画室,“赵律师,来拜访老板的男人是谁?”
赵非明认得那人,他是曾家千金曾若水小姐身边的亲信,亦是她重要的友人——沈寒!
无人知晓沈寒到来后,对着容少诉说何事,只是透过玻璃门,却仿佛能够感受到气氛凝重。
沉默半晌后,他低声道,“我会安排,你先去宜城。”
沈寒眼中全是感激,“容少,谢谢您了。”一番道谢后,他没有停歇就立刻出发,他要去相见之人是曾家那一位……
待他走后,尉容独自坐在椅子里许久。
久到赵非明诧异,就连小霜也有些忧心,小霜悄悄走近道,“老板,老板娘大概这几天就会给您回信了……”
小霜还以为是老板娘近日没有来信,老板才会心情抑郁……
可他却不知对着谁,呢喃回声,“我知道,你不好,很不好……”
……
英国伦敦接连数日阴雨不断,在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后,曾若水极力要求出院,她不愿再住在冰冷的医院里。
已是最后时刻,蔓生无法再拒绝她任何的请求,将她从医院接出回到了公寓里。
偶尔,曾若水意识清醒一些。
偶尔,她累到没有丝毫力气。
可是她却那样爱听宝少爷给她念那些诗词,少年的童声柔软动听。
这一日,少年正捧着书籍在床边的椅子里坐着,念着英文诗词,“So—the—most—distant—ay—in—the—orld——”
蔓生捧着刚刚换下沾满了血迹的床单,她的步伐定住,是童声不断环绕而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
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翱翔天际
一个却深潜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