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跟随赵因多年,也学了不少诗词歌赋楹联曲艺方面的本领,一见这题词,词意洒脱,回味无穷,通达世情之感悟,跃然纸上;那书法亦是如龙蛇游走,张力十足。
“嘿,不愧是义父的好友,这一笔字、这一首诗,果然非凡。”红梅见状,不由得喃喃自语,赞叹不已。
“听说我那老友赵因派人来见我了,人在哪呢?”一道略带仓促的声音传了过来,门帘掀开,两人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个头中等,面容清瘦,一双眸子却是炯炯有神;两颊因为面容的消瘦略略凹陷,但嘴角边的一抹细须,则将这凹陷不露痕迹地掩盖了,头上的发丝很密很长,但已现灰白之色。看样子年在五十上下,这自然就是那江松袏了。
他身后跟着一人,正是先前与薛红梅说过几句话的黄衣女子。
薛红梅赶紧站了起来,行礼道:“晚辈薛红梅,奉义父之命,前来拜见江前辈。”
江松袏打量红梅数眼,点头笑道:“好好,原来你是子由的义女,来,坐下说话。”
三人分宾主坐定,薛红梅看了那黄衣女子一眼。黄衣女笑道:“红梅姑娘,在下痴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红梅妹妹了;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枫姐。”
江松袏哈哈一笑:“红梅,这位是江某人的大弟子欧阳枫雪,因为她入门最早,当了我江松袏门下的大师姐,所以后来她就习惯了做人大姐;不过论年纪,她应该大你一点,所以你称她一声枫姐倒也无妨。”
红梅奇道:“疯姐?哪个疯?”
欧阳枫雪嘻嘻一笑:“当然是枫叶的枫啦,难不成还是疯癫的疯不成?”
江松袏笑道:“疯癫的疯也差不多吧,看你每日乱七八糟的嬉玩,哪有个正形的时候,叫你一声疯姐也未必错了。”
欧阳枫雪也不生气,笑道:“那多亏师傅教导有方了。”
江松袏摇头笑道:“为师文韬武略,你样样都学不到位,倒是把为师这个放浪形骸,统统学了去。”
红梅看了这一老一少,想起之前义父赵因、以及那商贾孙可对江松袏的描述之词,又想到方才所见的几名女子,忽然有所领悟,难道义父所说这江前辈的怪癖,就是喜欢收纳年轻女子为徒弟不成?
正疑惑间,江松袏笑问道:“红梅,你说奉你义父之命来见我,所为何事呢?”
红梅忙站起身来,从腰囊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恭敬地双手递与江松袏,说道:“这是义父托我给您带来的一封书信,您请过目。”
江松袏接过书信,示意红梅坐好,然后打开书信读了起来,很快读罢,笑道:“子由多年未见,这趟派人来见我,又给我出这么一道难题。”
赵因给江松袏的信,红梅自然不会拆开来偷看的,不过来此之前,赵因已经告知了大概意思,让红梅设法说动江松袏出山。不过赵因语焉不详,只说江松袏性情有些怪异,游戏红尘,不喜管朝堂俗务。赵因觉得此人大才,不为国为民效力,埋没于山野田间,着实有几分可惜,如今正当用人之际,所以才让红梅来到陈州,酌情而办,尽量说服江松袏。
是以她一听江松袏语气,已知道这趟的任务不是那么容易完成了。之前赵因也曾经跟自己讲过一些有关江松袏和他自己的旧事,江松袏才气纵横,却生性高洁,不愿为官,赵因曾几次想请,让他为国为民出面效力,江松袏总以种种理由推却。一而再再而三之下,赵因对请出江松袏的心也淡了。
不过,江松袏和赵因相识于微,那时他刚步入仕途,在一些不入流的官员手下效力,那时他自己都有诸多不如意之处,和江松袏几次会面,都是不乏怨言,这样的黑暗官场,又如何说得江松袏动?
倒是之后,两人因故分开,江松袏留在陈州隐逸,赵因曾投入罗建帐下;当时的罗建不过也是个普通的参将。在赵因的出谋划策下,罗建仕途渐上,一路南征北战,终于在十二年前统管了西州军马,然后又于十年前,监管了西州政务。
赵因隐于幕后调度,一身才学得以发挥。只不过也时常想起旧日老友,有心招他前来相聚,但此时江松袏已然在这隐逸山林的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引松涛为知音,收几名红粉弟子,优哉游哉,不亦乐乎。所以赵因再次来书相邀,江松袏仍然婉拒。
人各有志,几番相劝无效,赵因也就暂时作罢了。不过心里倒是定了一计,知道那江松袏性格,所以好生栽培从乱军中捡来的孤儿红梅,既教她军略武艺,也教她诗词歌赋,这既是为红梅自己发展,也是为日后派她来做说客,再请江松袏出山,埋了一个伏笔。
当日听到义父这么一说,红梅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好笑,自己这个义父果然不愧是罗建将军的头号幕僚,心思缜密至此,竟然连自己老友也来算计,而且不惜十年磨一剑,苦心孤诣地栽培自己,来作日后的说客。当然,赵因这个算计本是出于一片好心。
本来由于赵因大卖关子,红梅听到这些只明白了一半,明白的是为什么义父会派自己来做这个说客;不太明白的则是为什么义父认为自己出来做说客,反而要比他亲自来劝说这位老友更有把握。
如今来到这里,把所见所闻连起来一看,红梅大约有数了。看来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义父的这位老友江松袏,看来确实有招收女弟子的特殊习惯,而且特别喜欢年轻貌美、又聪明伶俐的那种类型。
心中计较已定,红梅笑道:“江前辈,义父给您的信也看过了,关于这事,您怎么看?”
江松袏呵呵一笑:“你那义父死性不改,二十年来一直想着改变我江某人,想让我出仕,可二十年前我就不愿意出头,如今自然更是不愿意。此事休要再提起,红梅,你山长水远地跑来这陈州,也着实不易,就先留在我这待一段时间吧,让江某尽个地主之谊,你就代你那个老顽固的义父,在我这享受享受吧,也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去当官。当官哪有我这听涛别苑舒服?”
说罢,也不等红梅反驳,就对旁边陪坐的那黄衣女欧阳枫雪吩咐道:“枫雪,赵因是我至交好友,这位红梅姑娘是他的义女,你就将红梅当作自己的师妹一般看待,陪她在这好好待一段时间。给她安排个舒适的住处,并陪她到处逛逛,我明日再来见她。”
然后又对红梅笑道:“红梅,你安心住一段时间,赵某还有事要忙,你先跟着你枫雪师姐吧。明日早饭后,你来这里与我好好谈谈你那老顽固义父的事。”
“是,弟子应命。”“红梅知道了。”两人同声应道。
待江松袏走后,欧阳枫雪对红梅说道:“我这师傅性情有些怪异,但人其实是极好的,对我们几个弟子也是照顾有加,他让你留在这里,说不定也要给你一番好处呢,这应该是你的一个机缘,你且安心留在此处。”
红梅笑道:“那就多谢枫雪师姐了。”
欧阳枫雪笑着摇了摇头,将她领到了一间宽敞干净的厢房中歇息。这一路赶来,红梅也确实有些乏累了。
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红梅回想赵因所吩咐的几事,不由得心中偷笑。自己的义父果然神机妙算,也对这江前辈知之甚深,那前辈的拒绝完全在赵因的意料之中,将自己留了下来也全被猜中。接下来,就该红梅发挥了,依计行事,再找机会说服江松袏出山。
义父说得没错,论才华韬略,江松袏可能比赵因更胜,但毕竟比不上赵因久在官场中打拼,习惯了尔虞我诈,对于人心的理解要胜出远离官场的江松袏许多,再加上有心算无心,江松袏不入彀才怪。
放下这边红梅暗自思量不表,却说那边欧阳枫雪安顿好红梅后,又来到师傅房间,与之叙话。
欧阳枫雪和红梅的遭遇也有些类似,也是自幼便与双亲在战乱中失散,被江松袏抚养带大。江松袏一共收了七名女弟子,如今有几个已经出嫁,这边还留着三人,欧阳枫雪是其中的大师姐,另两人则是本地人家的闺秀,时不时会来此地学习琴棋书画。江松袏的书画双绝,在市面上价比千金。
另外,他还开设一些私塾课程,不过江松袏的收徒规矩挺怪,男的不收,年纪大的不收,长得不咋滴的也不收,给再多钱也不要,来头再大的人,看不顺眼一样不给面子。
江松袏这个怪脾气,渐渐传了开去,廊城附近许多人都知道这个自称听涛苑主的江松袏,风流倜傥,文采出众。不过只有他的几个亲传弟子才知道,此人不但不是登徒子,反而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那一副风流样完全是装出来给外人看的,当然他有自己的用意,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