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因稍作解释:“红梅,你年岁尚轻,对于朝政人事也并不熟悉,不知道人心险恶,更不知朝政卑劣。那穆风三条建言,字字珠玑,句句锦绣,真是说进我心里。尤其是这第一句,更是极其让我感慨。我赵因做人,向来讲究个问心无愧,倒是对名利颇为淡泊,所以也就甘于这小小的主簿一职。不过罗将军慧眼识我,竟以整州州务相托于我,深切感动之余,也颇感责任重大,心中更隐隐有些不安之意。”
“本来大人以武将为名,统管西州军务、政务,其实已略于理不合,即使圣恩蒙宠,旁人表面上不说什么,也难免心中诟病,此乃隐患,只恐终有一日要惹出事端。不过若只是将军当政,那也倒罢了,毕竟他军功摆在那,威名赫赫,足以威吓这西陲一众蛮夷,所以旁人看在他如此声望的份上,可能还不至于引来太大祸患或者是非。但如今大人提兵出征,却让我这一介寒儒来代理城务,于理于法只怕都不太合适,如果那上官无妄解题发挥,只怕要在圣上面前指责将军不是了。”
红梅听到此处,俊秀的脸上也添了几分凝重,问道:“大人所虑极是。不过红梅有一事不解,还请大人明示。大人既已猜到此中或许会生障碍,为何不早些告知将军?”
赵因苦笑一下,摇头道:“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赵某人自诩聪明,通达人心,可毕竟还是看错了一些事情。之前将军指令我代理城务之时,我确实也隐隐觉得不太妥当,但却没能想到关键所在;不过昨日当那穆风说出三个建议时,我忽然想起,这第一句话‘朝堂之事,名不正则言不顺,望大人好自为之’说的不就是我如今代理城务之事并不合情合理吗?”
红梅惊道:“这穆风究竟是何许人也,怎地如此厉害,一眼就看破了此中症结?”
赵因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他就是那奇书《治国策》的作者的缘故了,也只有他这种直析本原的能力,才写得出叫我也不由得拍案称绝的《治国策》来。不过让赵某奇怪的是,他这趟出现得相当突兀,从他给我的三个建议来看,句句都有实指,似是对我云阳城乃至西州的人事都颇为熟悉,才能如此有的放矢,给出这般中肯的建议来。我感觉他应是针对此事而来,若是换了其他人,我一定怀疑他不安好心,觊觎我西州或者针对罗建将军;但他给了这三个建议,怎么看也不像是怀有不轨企图。”
“厉害,厉害!”红梅惊叹连连,不过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在赞那穆风通达时局的眼光厉害,还是赞赵因解析事物的能力厉害,再道:“大人既然已经想到了问题所在,那想必已有应对挽救之法了。之前大人派出张聪,快马兼程赶往南疆,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是,你猜对了。我已将此事写于书信中,告知将军,并示以如何应对之法,将军阅罢,该有所举动才是。另外,我也吩咐了何勇,尽快探明穆风此人,以便观测此人究竟是否可招纳之士。”
红梅见赵因已有了及时应对之法,点了点头,面色稍缓,说道:“那大人可还有什么任务,需要红梅去做的吗?”
赵因微微一笑:“还确实有个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换了其他人,我还不一定放心。”
红梅听了赵因称赞,脸上露出喜色,笑道:“大人请吩咐。”
“如今这事,似乎牵扯甚多,这穆风出现的时机非常玄妙,只恐日后不久将发生动荡之事。我觉得罗建将军走时所说的一番话,也颇有回味之处,将军可能也有了一些感觉,所以才让我放手而为。将军如此信任,赵某无以回报,只能殚精竭虑,为其出谋划策、力挽狂澜了。”
“力挽狂澜?”红梅大吃一惊。
赵因似是惊觉自己说漏了嘴,面色也是一变,但却摇头道:“现在说力挽狂澜可能还早了点吧,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哦,”红梅应了一声,心头震惊疑惑却丝毫未减,不过她跟随赵因多年,知道她这个名义是主人、实际如义父的大人性情,他如果不想说的事,你怎么劝、或者怎么逼,都是无效的;如果他想说了,必然是他觉得时机成熟时,才会将事情解说清楚。既然了解赵因的性情,自然不会再问下去,只是道:“大人尽管吩咐,红梅必然全力以赴。”
赵因说道:“这事也不算什么极难的事,不过是让你去找我一个朋友罢了。这位朋友性情略有些古怪,换了何勇张聪这种头脑简单的直性子,估计说他不动;只有你红梅,追随我多年,生性伶俐,也许能说得他动。”
“嘿嘿,”红梅又是一笑,不过旋又问道:“那人姓甚名谁,既是大人旧友,大人何不亲自去找他呢?”
赵因呵呵笑了起来:“那人叫作江松袏,是个有名的才子,诗词对联曲艺文章,样样精通;只不过他的性情也确实古怪,我多半是叫不动他的,你去也许还有可能。至于为什么我这么说,你见了他之后也许就明白了。”
红梅听罢,心头一阵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赵因再道:“你过两日便出发去找他,好多年不见,他的具体地址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他在陈州一带活动,他在当地名声不小,你去后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出发前你来我这一趟,我给你带封书信过去。好了,暂时没其他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大人。”红梅给赵因行了一礼,依言退了下去。
赵因往后椅背上一靠,揉了揉因用脑过度而有些发疼的额角,望向了庭院外南边的天空。
离云阳城以南七百里处,全州郊外,罗建大军扎营于此。十余万大军,兵营连绵不断,一眼望去,皆是各色帐篷,时有马匹嘶鸣声传来,旌旗摇动,声势非凡。
军中帅营,罗建坐于案后,正拿着一封书信阅读,那张聪则坐于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建。
罗建虽是武将,实则文武双全,生平读书无算。一目十行,很快便已将张聪带来的长长书信看罢。
看罢书信,对张聪道:“一路辛苦了,还请速速赶回云阳,禀告子由,说他的信函我已看过,我会酌情处置,让他放心。”
张聪有些楞然:“那么快就看完了?”那信他不敢拆,自然是不知道其中内容的,但信封中纸笺有多厚,他是一清二楚,那么厚厚的一叠书信,赵因又让他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赶来,足见信函之重要,怎么这罗将军短短一下子就全看完了,而且还似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让他回去禀告。
当然,罗建令出如山,他对罗建又素来信服,自然只有听命的份,虽然应命就欲撤离;但纳闷不解的神色,却清清楚楚地布满了整张脸庞。
等他走后,罗建召来一人,那人年在四十上下,白面无须,一袭青衣,显得颇为儒雅。此人姓马名春,字沐雨,亦是罗建心腹之一,赵因坐镇云阳城,罗建军中就以他为首席军师了。
马春过来参见已毕,罗建也不多废话,径直将书信给了他查阅。马春速速阅罢,读完亦是一声惊叹。
罗建道:“沐雨,你有何看法。”
马春道:“子由兄谋略出众,沐雨素来佩服,从这书信看来,更是指点江山,才气纵横,更让在下倍添钦羡之意。”
罗建笑道:“我叫你来,可不是来听你满口赞誉的。”
马春亦笑道:“大人的性情在下自然了解,不过这钦羡之意也确实发自肺腑,不能不说。子由兄书信中陈述了数事,对于事务背后的一些分析,也是如抽丝剥茧,清清楚楚,依在下看来,子由所说应该属实,尤其涉及到那丞相的一番推测,在下也深以为然。”
罗建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与子由,都对这个所谓的上官丞相没有半分好感,所以都认为他会对我不利,借题发挥。”
马春点头道:“想必如此。子由信中说的分明,将军虽然器重于他,将整个云阳乃至西州事务托付于他暂代;虽然说朝廷给了大人自主掌管西州的权力,但那上官无妄如果借题发挥,说大人不禀奏朝廷,就自行做了如此大的决策,只恐多有不便。所以子由在信中也劝将军,速速派人上奏朝廷,以军务紧急为由,来个先斩后奏;将军现在可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果朝廷接到将军奏章,说出子由代理政务的诸多原由,并请朝廷恩准。相信可以补救一二,也堵了那上官无妄等人的嘴。”
“说得好,那么此事就由沐雨你去办吧,今日便领一支军马起程,赶返朝都,替我禀告军情,并附陈此事。”
马春道:“沐雨前去朝廷禀告,虽说无妨,但子由兄如今不在此地参议,沐雨又赶返朝廷,将军这里不就少了得力幕僚了吗?”
罗建哈哈一笑:“这水蛮一族,兴兵造反,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既无精密策划,又无精兵据守,我罗建大军一到,几次冲击,早打得他们溃不成军,败亡是迟早的事。你就不必为这个事担心了,还是尽早赶回朝廷,向他们禀奏捷报吧。”
“沐雨领命。”马春微一躬身,告退离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