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风微笑不语,与赵因双目互视。
赵因虽不善武艺,但却善识人心,眼中望去,那穆风双眸中一片清澈,并无作伪掩饰之意。点了点头,道:“见过穆兄!”
这两句话就是刚才他们打招呼时所说过的,如今却又重复了一遍,随从何勇、张聪皆草莽之士,不懂其中奥妙,两人面面相觑,都觉诧异。
穆风和赵因却混不觉其中有何不当,互视一笑。
赵因笑道:“穆兄谈吐不俗,又似是对朝政之事相当稔熟,方才所说我赵某心中惆怅无奈之事,竟是丝毫不差。赵某斗胆,想请教一二,对于此无奈之事,穆兄可有妙策解决呢?”
穆风哈哈一笑:“在下一介布衣,岂敢见教于堂堂代理云阳城守?大人真会说笑。”
赵因听他发笑,却敛了面上笑容,正色道:“草莽江湖间埋没人才,古今皆然。一些人或生不逢时,时运不济;又或甘于淡泊,疏远名利,嬉游于山水之间,而不以朝堂为意。我看穆兄,或许这二者皆有之吧。”
穆风一听,脸上露出微微讶色:“赵大人不愧是将军智囊,观人入微,在下着实佩服。”这么一说,倒似是承认了赵因对他的揣测之辞。
“既然如此,穆兄何以吝惜言辞,不愿赐教呢?”赵因微微一笑,说道。
“若是赵大人不嫌在下班门弄斧的话,在下倒有几句话想说与大人听听。”穆风静默片刻,忽然说道。
赵因一拱手:“赵某生平最佩服者,不是庙堂上位高权重、叱咤风云者;而是那些本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或者审时度势,不妄动干戈;或淡泊名利、归隐市井之中。赵某忽然想起一事来,所以才诚心请教。”
“哦,莫非赵大人认出了在下不成?又或者认错了人不成?否则岂能给在下戴上如此高帽?在下确实浪迹于市井又或山野之中,但素来平淡,肚里虽有二两墨水,哪称得上经天纬地四个字?”穆风脸上讶色更浓。
“认出说不上,不过赵某倒是想起了昔日侥幸所见过的一册残本,书名《治国策》,那书残破不全,只寥寥数页,可字里行文间纵横捭阖,所发治国之妙论、气势之宏远,让人不由得拍案叫绝;更有数句发前人之所未思,顿起耳目一新之感。那书本来不全,散佚大半,作者之名却恰好可见,上书布云散人四字。你穆兄不是自称表字布云吗?”
“哈,原来赵大人猜我便是那布云散人?难怪大人方才会有如此一说了。”穆风哈哈笑将起来。
“难道不是?”赵因神情不变,缓缓说道。
穆风又是一笑:“我说是不是,也许结果都一样,反正大人如果认定我就是那布云散人,我纵然说不是,大人也一定认为我在托词不认。”他言语中倒也圆滑,让人听不出究竟有没有承认自己是否那布云散人。
赵因听言,也是微微一笑:“此言倒是不假。不过,不管穆兄是不是那布云散人,都无关紧要了。赵某还是诚心请教方才之事,穆兄既然猜到我赵子由为西州政务之事烦心,可有指教、稍解烦忧?”说完,再次双手一拱。
旁边何勇、张聪二人已经跟随赵因好些年了,对他的性情也相当了解,这位主簿大人虽然平素低调,但实际上非常有才气,有才之人,往往都有点恃才傲物的毛病。平日里,他也是少与其他文人如此客气,所以当二人听到大人竟然对这忽然冒出来的人这般礼敬,更是讶异。不过方才那一通对话说得文绉绉的,他们俩都是听得一知半解。咧了咧嘴,想插上一两句话,却不知道说啥。
穆风再次顿了顿,终于说道:“也罢,既然赵大人如此礼贤下士,在下便是想敝帚自珍,也不好意思了。在下确实有三言相赠,请大人听真了。”
“其一,朝堂之事,名不正则言不顺,望大人好自为之。其二,草莽之事,宜疏不宜堵,望大人谨言慎行。其三,将军从谏如流、知人善任,但其他人未必如此,一切小心了。”
这三句话有些无头无尾,比之刚才的对话更是让何勇张聪莫名其妙,不过话里隐含的警告之意,就连他们俩这样的粗人也听了出来,这下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了,两人异口同声喝道:“好胆,敢对大人无礼!”
赵因伸手制止住两人的呵斥,静默半晌:“多谢穆兄指教,赵某公务在身,如今也休息得够了,这就返城去也,希望日后有缘与穆兄再聚,告辞。”说罢,转身就走,何勇、张聪二人先是地大眼望小眼互相看了一下,然后又狠狠瞪了穆风一眼,这才紧紧跟上。
穆风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面上的微笑渐渐散尽。点了点头,亦转身走入了丛林深处,消失不见。
何勇、张聪二人习练过武艺,自然步履轻快,没走多久就撵上了在前疾行的赵因。赵因看到他两人跟上,也不说话,继续往前猛赶。他来时本是一片闲逸,缓步轻摇,如今却是眉头紧锁,步履匆忙,大异之前。
两人看得好生纳闷,这两人都是直性子的人,平日里又由于赵因从不在他们面前摆什么官架子,所以他们向来也敢在赵因面前有啥说啥,如今憋了老半天,实在叫他两人郁闷。再走一阵,两人实在忍不住满肚的疑惑,就互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头的不解。于是,悄悄商量了一下,便由何勇说道:“大人与那叫穆风的家伙说过一番话后,就匆匆赶回,又面色不快,刚才你们的对话说得太过文绉绉,我和张聪都听不太明白,只不过有些感觉,那家伙似乎有些不知礼数,怎么一个小小的草民,竟敢教训起大人您来了呢?”
赵因摇头,苦笑了一下:“错了错了,明明是我向他请教的,你俩怎么认为是他在教训我?”
何勇也苦笑道:“大人,那穆风先前所说是不是指教我俩不太懂,但他竟敢让大人好自为之、谨言慎行,还说要大人小心,这三句话中的教训甚至警告之意我俩还是能听明白的,很不顺耳啊。”
赵因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笑道:“你俩能听懂好自为之、谨言慎行这两个词的意思,也有进步了嘛。”
“嘿嘿,大人说笑了,常跟在大人身边,虽然我俩大字识不得几个,但常听大人掉书包,所谓进多寺庙懂念经,我们也多少该识得几个成语之意了。”何勇这么一说,张聪也呵呵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有进步,有进步。”赵因再次笑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沉郁之色。
张聪见赵因面色好转,似是心情好了起来,大着胆子问道:“大人,那穆风到底说了什么,让大人本来好好的心情,忽然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许多,老实说他之前所说的名不正言不顺、宜疏不宜堵这两句话的本意,我俩也是大致知道的,但他这话说得貌似有些没头没尾,实在让我俩听不明白啊,大人能不能帮忙点拨两句呢?而且,他说的第三句话,更是让人听不透,他说将军知人善任、从谏如流,这明明是好事,为什么却要大人一切小心呢?”
“呵呵,这话说来可就话长了,一时半会我跟你俩解释不清,以后再说吧,你们待在我身边,天天观察,日后总会明白他的意思的。”赵因笑道。
“啊?”两人心头疑惑大起,更加不解了。
“何勇、张聪!”赵因忽然唤道。
两人连忙应道:“在,大人有何吩咐?”
“待会回城后,我给你俩人一人一个重要任务。”
“大人敬请吩咐。”
“何勇,待会回城后,你安排一些人手,去给我打探打探这个穆风穆布云的相关消息;注意了,此人绝非等闲,我有笼络招揽之意,日后或可成为你们同僚也说不定。所以打探时务必小心了,莫露了破绽,又或得罪了他。此外,代我吩咐下去,寻找我方才与穆风所说的那本《治国策》全本的下落,我以前看到的只是个残本,疏落太多,以前我也曾设法查找过原本,但并未有收获。之后各种政务繁忙,又让我忘了寻找此书一事,如今跟这穆风一番闲聊,倒忽然提醒了过来。此书非同小可,你让众人好好搜寻,如云阳城没有,就去整个西州查找;如果西州也找不到,派出人手去其他州府搜寻。”“是,属下得令。”
“张聪,待会回城后,我会写一书信,你明日骑乘快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水蛮叛乱之地,当面交与罗将军。沿路不可停顿,不可转递他人,听明白了吗?”“是,属下得令。”
两人虽然心头各自不解,但罗建向来军令如山,两人都知道命令既下,只需照章办理便是,所以不再多问,各自应命。
“好,赶紧回去吧。”赵因手一挥,带着两人匆匆赶返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