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想台上寂静无声。
谢兰雍负手立在边缘,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神情。问禅峰的人习惯了跟随他的意志做事,没有人开口询问为何站在这里。
飘落的雪花更加密集,每个人身上不知不觉覆了厚厚一层,冯琳维持着摔倒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望着君长宁掉下去的地方,眼角迸溅一颗淡红色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到腮边,被寒冷凝结成冰。
诸葛青平生头一次感到恐惧,不是为君长宁的死亡,而是为这一刻问禅峰上众人脸上的表情。
她狠狠打了个冷颤,牙齿不自觉打架发出“磕磕!”声响,桀骜的眸子里瞳孔缩成针尖般细小。
苏茗精致尖细的下巴微微动了动,她的目光落在那袭深红色背影上,苍白的俏脸上不知是悲是喜。
也许是三个少女的神情太过外露让人感到不适,月无眠冷淡的扫了她们一眼,来到谢兰雍身边,随意的往下看了看,“你把人都叫来做什么?”
谢兰雍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像刚听明白他在问什么,眨一下眸子,吩咐道:“自今天开始,问禅峰众人各司其职,禁忌海已诞生新的魔物,务必保持结界完善,若有疏漏,按魔族奸细论处!”
“是!”
“下去吧!”谢兰雍的目光投注在白茫茫天地间。
热闹喧嚣的时代,生活在农村也寻不到半分清净。外面音响放着网络流行的情歌夹杂着汽车鸣笛的声音穿透厚厚的棉被吵得君长宁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她猛的掀开被子坐起身,满脸惊恐。
扫了眼房间,艳俗的粉色窗帘第一个映入眼帘,她的脸色刷地惨白,这、这是她结婚后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死了吗,后来又、、、、、、
窗外刺目的阳光将她的脑海搅成一团,她捂住胸口,蓦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的几天,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重复着她记忆中的日子,喜怒哀乐一举一动,致力于将面无表情的她拉进来。
君长宁心中冷笑,你们以为你们有那么重要吗?她挣扎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逃开,怎么可能再自投罗网。
她坐在母亲的床上,麻木不仁的听着对方滔滔不绝向她传授那些所谓的生活智慧,阴沉着脸盯着地面上那一点污渍,兀自走神。
耳边突然一静,她回过神,听见母亲轻轻叹了口气,君长宁身子一僵,心中蓦然一痛。
她抬起头,窗外一缕阳光照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阴影下母亲的眼角布满深深的皱纹,那双褐色眼睛里是深深的无奈担忧。
君长宁的鼻子一酸,她站起身冷淡的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匆匆跑到房子北边的河坡里,站在腊月的冷风里泪流满面。
她一直以为她是恨着他们的,他们把只有五岁的她丢在外婆家,不闻不问,匆忙看她一次,走的时候还骗她说是出去给她买好吃的。
假的!她都知道的!
她偷偷跑到外婆家房子后面的小树林里张着嘴大哭,不敢让别人看见说她没出息丢爸妈的脸。
他们把从没独自出过家门的她一个人送到县城里上学,从没来学校看她过得好不好。她拎着一兜脏衣服揣着一块五毛钱不知道该怎么回家。傻傻站在校园里直到天色将黑,被巡查主任领回家给她盛一碗面汤。
她的眼泪掉在碗里,只说是被烫的。
兄长君永宁出事坐牢,他们一星期去看他一次,十一岁的她一个人留在老家,身无分文食不果腹。
她坐在河边的石头堆上,抱着膝盖努力撑开笑脸,眼泪从嘴角浸到舌尖,又咸又苦。
兄长结婚,家里钱财有限,决定先让她休学一年。
她木着脸,听着他们将她年级前十的成绩批评的一无是处,心想:不就是让她“自愿”给兄长让道么,至于找这些借口!
入夜,她坐在阳台上,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微微笑了笑,没有眼泪。
如此种种太多太多,长大了的君长宁沉默寡言好脾气,就是稍微有些冷清。
生命的最后,她是如此冷漠的对待着生她养她的父母,没有告别、没有一纸书信、没有一通电话,她甚至没有偷偷去看他们一眼!
君长宁看着记忆中的河流渐渐面目全非,看着周围的一切坍塌模糊成一片,疯一样往回跑,至少、至少再让她、、、、、、
她终于也没有快得过梦境毁灭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站在百米之外,看着那栋曾见证她青涩童年、叛逆少年和死寂青年时光的建筑一点点变淡,最终和一切融为混沌苍白。
君长宁双手捂脸,肩膀耸动。
她哭什么呢,她是如此的恨着他们呀。
她并不欠他们什么,她从来都不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一位,她也把他们放在次要的位置不对吗!
他们给她的从来都是衡量过后的次爱,她也这么做,多公平!
为什么痛的永远都是她呢。
冯琳一遍一遍的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泪水,看着她没有知觉平静淡漠的流泪,心疼的厉害。
她复杂的看了眼窗边手执书卷的红色身影。
君长宁颤抖着放下双手,面对着虚空中另一个自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她张了张嘴,无声的承认一个她从不愿正视的事实。
君长宁是爱他们的,尽管这爱夹杂了太多的酸楚和失望,她仍旧是爱他们的。
人的劣根性让她本能的将一切过错推到他们身上,以此来逃避自己良心的折磨。
她一直不能原谅的,一直愤恨的,其实是那个不够坚强的、无能的、懦弱的自己。
她不能够接受她曾经乃至现在都是个失败者。
她拼命的想要忘记的,一直都是这个在现实面前如此难堪的自己。
她用冷漠来掩饰自卑,用拒绝来逃避伤害,同时也葬送了一切可能的甜蜜美好。
她把全部的生命倾注在那些永远不会回应和拒绝的风景上,假装自己孤傲清高,不与世俗同流。
渐渐地,她终于忘记了自己想要什么,变得无欲无求,看起来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师父,您快过来看看,她这么久还没醒,真的没事吗?”冯琳急得嘴上起泡。
谢兰雍放下书册,冷淡的走过来,蹲在君长宁身前,执起她的手,还没搭上脉,就被满脸都是泪的小丫头抱了个满怀。
君长宁紧紧地趴在身前人怀里,哭得涕泪横流,全蹭到人身上。
冯琳手中的湿帕“啪!”的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