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1日,天色未明。
这是一座倒塔式地牢。
以地平面为基准,相对于高耸入云,越往上走空间越窄,塔顶拔尖的楼阁式设计而言,这个地牢就是截然相反的镜像——仿佛把整座塔倒过来插进地下,呈倒圆锥状下挖;地上露出的那一层是最宽阔的,同时沿着紧贴墙壁的环形梯往下走,每一层都会窄上一圈。
魔法社的囚笼,以黑色砖石砌成,分为十三层,没有窗。
由上而下,无不环绕开一圈独立牢房。尽管每层的构造在视觉上不会有太大差异,唯有牢房数目越往下走逐一递减,却意味着它们的象征意义并不一致;相对而言便是所在层数以罪行划分,那是说越往下的牢房所囚禁犯人的罪行会越大,所采用的禁锢手段也会越多。
已然过去三天了。
透过那不曾摇曳的长明灯火,倒映着墨黑石墙的暗淡光芒中,我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道暴雨是否停歇,更不知道歌莉娅如今的处境,抑或说已然被当成魔女被焚烧殆尽;我只知道我的牢房在最底层。
魔法袍和金玫瑰徽章都被没收回去了。灰色囚服下,那把有点被熏黑的胡子让我看上去蓬头垢面,俨然就是一个失败者、金钗换酒的流浪汉;这说明我已得不到魔法社的证明,不被赋予使用魔法的权利,相反,每使用一次魔法我的罪孽都会被强行加深。
坐在床上,我有点无所事事地用指甲刻弄着手环脚镣;不得不说,最下层比起其上的牢房可是安静得多,也难以揣测是重罪犯人稀少还是这里的人都不爱说话的缘故,倒刚进来时我尚且看到一两个蜷缩在床的家伙,现在我周围的牢房似乎都没有人了。
对了,我的罪行是什么来着?玩忽职守,杀人如麻,使用被严令禁止的黑魔法,还有其它一连串说不清道不明的重罪,听上去这么一把年纪我都给白活了般,完全没有智商居心叵测刻意地做出这么多草菅人命的事,还把自己暴露出来,只为等待不久后的最后判决……
长明火光扑闪了一下。
瞥眼望去,目光所及的拐角处,几个被拉长并扭成一团的人影呈现在我视野里;不难推测,又有人被魔法社雇佣的武士押送下来了——魔法社的囚笼不会囚禁普通人,大都是一些恶意使用魔法的魔法师,所以这里绝大部分机关都为禁止魔法布置,魔法师自然不会主动来这里。
被安置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少年。
也不知什么样的情况让他在被按进牢房前又打又踢、又叫又骂,却是吵闹之极,在这种安静空旷的牢笼间发出的噪音尤为清晰;即便被武士毫不留情地当头锤了几下,倒丝毫没有动摇他那反抗的决意,始终在挣扎着,不明所以。
直到关上牢门的那一刻尚且不甘心地透过铁柱的间隙伸手去掏武士腰上的钥匙……
真是一个活泼的家伙,或许脑子也有点问题——这是我的第一印象,活泼不是一件坏事,无论他是不是罪恶滔天,总而言之,我算是没有那么落寞。
武士们走后,我注意到他依旧在骂骂咧咧地用身体冲撞着铁栅栏:撞累的时候踢,踢累的时候撞;无论有没有效果,只凭那哗啦啦的手脚镣声,即便痛得龇牙咧嘴,年轻人过于旺盛的精力下,他似乎也并没有放弃的自觉。
应该主动阻止他吗?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无论他的行为再怎么徒劳,就像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对这些铁柱的无可奈何——年轻人总得自己学会一些东西,例如看清现实之类;何况从这里的环境来看他无疑是罪行深重的,不管是不是被冤枉,总而言之主动与这些具有嫌疑的人扯上关系绝非好事。
边留意着他,在他制造出的噪声掩盖下,我仍然不动声色自顾自地用指甲刻弄着手脚镣。
约莫估计过了快一个小时,他才气喘吁吁地坐到地上;那一套囚服已被汗水浸透,他便脱下扔到旁边,甚至把内衬也一并扯掉——随着每一声呼吸,结实胸肌在一起一伏;加上那些曲线分明的腹肌,更吸引着我的注意。
这个地方理应囚禁魔法师,也只囚禁魔法师,但娇生惯养的魔法师?
他们可不会热衷于锻炼自己,他们更喜欢一天到晚泡在工作台、实验室或者其它能展现他们力量的地方;因此相对于普通人,认知里魔法师静止不动的时间会长得多,导致他们肉体也弱不禁风。
我这个年龄的人就不囊括了,正如时间总会发生一些出人意料的化合反应。
倒是他这种年龄的小伙子,一身横练的肌肉说明什么?
如果有适逢爱惜身体的人,其魔法造诣往往也会落于下风,就像好动之人难以平心静气;虽然两者看起来确实不矛盾,但以我的阅历看来这种人要么为凤毛麟角的天才,要么经历着一段让他不得不进行改变的事件。
同样罪大恶极的魔法不会弱小,不禁让我疑惑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在一个不像魔法师的魔法师少年身上发生的恶意。
“你在看什么?老家伙!”
喘息的间隙,他那像鹰一样并不友善的眼神终于透过两道铁栅栏,直勾勾地衔接上我的视线。
没有魔法师应有的礼貌与谦逊,即便投身于牢狱,一个人的身份也只由他品质决定——这种豕交兽畜的问话确实令我很不舒服,但好歹让我知道他并非一个传承的贵族,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想到:
“‘老家伙’指的是我吗?在不认识某个人以前,如果是长辈——例如像我一样的老者,我建议你应该称他为‘老先生’以表达你的尊重。
你好,我叫坎德·维特尼斯,倘若你问我在干什么——噢,我在看猴戏,一只对牢笼无可奈何而胡乱撕咬的小猴子。”
“我?猴子?”
哑然失色,他显然已经意识到我的讽刺;抹了一把汗水,那涨红脸蛋下的抽搐似乎预示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粗言秽语,转而想到什么般得意地咧嘴一笑:
“你不是跟我一样被禁锢在笼子里吗?老猴子。”
“哦?是吗?那就不得不请你告诉我被禁锢在笼子里的老猴子在哪儿了,我也得好好看看才行!”
随着“哗啦”一声,我把手铐脚镣都甩到了地上,边站起来揉着手腕并由几步来回好活动脚踝,故意表现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四处张望,这边透过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冲他笑了笑,以表达我对他那瞠目结舌的样子感到满意。
魔法师的束缚,这些手铐脚镣确实镂刻着禁锢魔力的法阵公式,以最容易受魔力影响的材料;简单来说就是外在不提供魔力影响的条件下,通过铁镣上的法阵利用被束缚者的魔力循环来禁锢他本身,只要他是魔法师就不能使用魔法。
与此同时,制造成铁镣的式样来禁锢他作为普通人的行动力。
知道原理就不难破解,不由得让我对曾作为教育者的那段经历感到庆幸,只是在没有魔力协助下,单靠公式逆推来描画出抵消束缚的法阵无疑需要大量时间——可惜此刻我最不欠缺的就是时间,譬如耗费三天用指甲在铁镣上刻画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