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法师,沙弥扬人,半身人和一个波尔多斯城中的恶棍,我得说,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看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现在命运之神亚当弥多克将这完全不同的几个人捆绑在了一起。
在波尔多斯阴暗寒冷的地底。
“也许还有一个卡比,”前恶棍头子猜测道,“我们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他正小心地迈过一道成人小臂长短的裂缝,而前方藏诸于黑暗之中的裂缝就像萨拉夫恶魔满怀恶意哈哈大笑时咧开的嘴巴,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少。
半身商人抽了抽鼻子,“一个卡比之前你就这么说。”他翻了个白眼,迈过另一道藏在落石阴影中不显眼的裂缝并且毫不留情地反驳道:“我认为我们得做一些其他打算。比如来上点食物什么的——天晓得,我可足有整整一天没吃东西啦。”
“那也是你自找的。”沙弥扬人冷冰冰地说道——她将所有的表情都藏到挑起的眉梢和死死往下撇的嘴角里。女战士小心地将扶着法师,避免后者踩到裂缝摔得鼻青脸肿或者更可怕的——总之,她现在没什么精神应付古德姆的聒噪,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容忍。
夏仲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体力正不断从他疲倦的身体中流失出去。法师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沙弥扬人担忧的目光当中迫使左腿提起来跨过一块石头而不是选择坐下去然后闭上眼睛,塞普西雅在上,七叶法师忧郁地想,他可真怀念地面上某间旅馆里属于他的那张床。
正如半身商人和前恶棍头子所猜测那样,他们已经在地底呆了超过四个卡比的时间,这里并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场所,相反,这条陌生的地底通道中充斥着危险,饥渴,以及寒冷,总之,一切让人畏惧和印象深刻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那些你永远不会想要知道并且尝试的事儿,一样不少并且数量更多。
“不过,”走在最前面的半身人的声音里突然快活了起来,里面充溢着洋洋得意和志得意满,就好像他突然发现了一座金矿或者一整袋上好的晶石——“看我发现了什么?”古德姆冲他的同伴们俏皮地眨眨眼睛,“我敢说,这个发现能让我们觉得希望就在眼前。”
法师将目光从眼前带有明显人工痕迹的墙面上移到半身商人的脸上,他心平气和地说:“的确是一个极具希望的发现。”夏仲打量着古老的,被隐藏起来的入口——七叶法师猜测旁边那块硕大的巨石应该是洞口的遮掩物,但却在之前剧烈的震动当中滚落到了旁边的一个凹陷处。
几个人无言地打量着这个无人知晓的入口,前恶棍头子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我看不出这儿和希望有什么关系。”他语气平板地说:“每一个还没被酒精和妓。女彻底弄昏大脑的恶棍都该知道,越是新的越危险。”
就在刚才,古德姆连蹦带跳地跑回来——半身人旺盛的好奇心让他乐于充当斥候——报告说他有一个重大的发现,并且事关他们的性命,现在看起来,这个陌生的通道入口就是商人所谓的希望。
沙弥扬人的耳朵有了一次轻微的抽动,然后她告诉法师前方应该有水源,“至少我们不会担心在你的法术位消耗完毕之后渴死在这儿。”
这个消息让他们甚至是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这条陌生的通道之中。哪怕是夏仲,也不太喜欢呆在随时都会有落石砸到自己脑袋的地方,他们决定进入通道,法师告诉他们在更古老的时代,波尔加斯城中的贵族们习惯挖掘地道作为藏身之所,如果他们运气够好——“那也许我们能够找到一扇通往仓库的门。”夏仲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并不低,他极具信心地说:“当然,我们虽然不请自来,但却不算恶客。”
不过,现实很快就会告诉他们——
“我想我们已经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呆了足足一百年。”旅行者的俘虏抱怨道,他目光呆滞地盯着这个阴暗潮湿的通道里的某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假装那是某种食物的一部分——比如腊肠,肉排或者是其他什么。恶棍头子舔了舔枯涩的下唇,开始怀念不久前吃过的一顿大餐。
“事实上,我们顶多在这里呆了一个下午。”半身人公允地说。他正艰难地试图在一个地下通道里分辨方向,所以仅仅只来得及在俘虏的抱怨中简单地说:“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足足在这里呆上一百年。”
沙弥扬人小心地警戒着四周,她没有阻止同伴和前恶棍头子无聊的对话,哪怕也许这些声音将招来一些不太受人欢迎的客人,比如甲虫和巨蛇一类,但哪怕是贝纳德,此刻也宁愿用这些有点聒噪的声音刺激耳膜,而不是寂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法师疲惫靠在通道的墙上,他感到冰冷的水正缓慢地浸透外袍的布料,正在****柔软的内衫。这让他不得不直起腰,但塞普西雅在上,他能够听到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嘎吱作响,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最后夏仲自暴自弃地将自己往墙面上靠得更紧,尽可能地放松过于紧张和疲惫的肌肉。
这里和之前他们走过的那些完全不同——它拥有砌得非常整齐的古老墙面,潮湿并且阴冷,七叶法师甚至发现了某些久远的痕迹,两个纪年甚至更久之前,包括几把锈蚀的武器,无法辨认的衣料和一些黯淡的首饰,当然,还有骨头架子什么的。
没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的俘虏甚至在发现这里的一瞬间大呼小叫——倒霉的旅行者以为这里藏着一个仓库或者地下室,却发现突如其来的碎石扑簌着几乎要将他们埋葬其中,直到一切终于安静之后,巨大的,空旷的入口出现在他们眼前。
“父神在上!”比利惊讶地甚至忘记了他们远远谈不上安全,他用巨大的嗓门尖叫道(法师不知道原来男人也能发出如此尖利的声音):“这是哪儿?难道这是死神的宫殿么!?”
“我听过一个传言。”贝纳德说道,沙弥扬人点燃了火把(这些东西一直被她好好地收在一个专门的储物袋中),她仔细观察着这个神秘的入口,“传说大约一千年前,洛比托人在波尔加斯的地下建造了一座神殿,他们——”
“这不可能。”恶棍头子瞪着眼睛,以至于半身人有些担心那对凸出眼眶的褐色眼珠会因俘虏的太过用力而滚出来。但比利完全没有注意到商人的表情,他无比肯定地,甚至稍嫌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沙弥扬人的话:“每一个人都知道波尔多斯的地下什么都没有。”
借助沙弥扬人手中的火把,某些更让人惊叹的细节出现在了几个人面前,这里显然是一个巨大建筑的入口,夏仲很快认出残骸应该属于一道拱门,在残存的门柱上,法师发现了类似迪尔森帝国时代晚期风格的花纹,也就是格拉夫莨苕藤蔓与骑士宝剑,前者代表智慧而后者代表武力。
“这里不可能是神殿。”法师说道,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一段精细的藤蔓雕刻上,它在繁复曲折的回绕之后随着门柱的倒塌而消失,但残留的部分仍能称得上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那是哪儿?”贝纳德低声问。
半身人与前恶棍头子兴冲冲地往更加深入的地方走去。在短暂的忧虑之后两个人都被废墟中莫须有的宝藏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们甚至拒绝去想这儿也许什么都没有的可能。
夏仲耸耸肩,“我想这里也许曾经是一个军营。”他指着一个只到人们小腿高的石柱说:“这里应该刻着一把长剑。”
“应该?”沙弥扬人挑挑眉,她走过去蹲下,她的确在这个现在只能形容为石头(最为质朴的评价)的柱状体上找到了一个类似步兵长剑的浮雕图案。这个发现让贝纳德有些惊异——图案只有成人半个巴掌大小,而在昏暗的通道当中,在靠近之前,哪怕是以眼光锐利的闻名的沙弥扬人,也并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秘密。
“我以为不可能见到它,”法师感慨地说道,他走近贝纳德,像沙弥扬人那样蹲下,凝视着这个之前一直掩藏在黑暗中的浮雕,“我只在书里读到过一次,甚至连那本书的作者也并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
“卡列扬,国王之剑。”
在同一时间地底的另一个角落,顾问法师和他那支小小的队伍终于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他们发现了不久之前特马卡尔巨蛇与旅行者搏斗的地方,那些山民士兵对着焦黑的地面,沾满黏液的通道两侧啧啧称奇,而见多识广的法师艾伦尼尔则觉得脚底发凉,心惊肉跳——他感受到了残余的法术波动,并且如果法师没有认错(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墙上的黏液似乎属于一种极端难缠的魔兽……
“我想我们必须离开这儿了。”艾伦尼尔对士官说道,他的态度有些粗暴,不过法师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我们必须,”法师强调道,“马上离开这儿,并且告诉你的长官让宫廷法师团来处理此事。”
士官不快地看了法师一眼,但他低了低头聪明地没让艾伦尼尔发现自己不以为然地撇开的嘴角。“先生。”他如此称呼法师,“我们接受的命令是,”士官模仿长官的语气:“‘你得搞清楚到底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呆在地底下!’”他耸耸肩,“我想长官不会认为看到一些恶心的黏液或者是几个小火球留下的痕迹就是问题的答案。”
“那你和你的士兵继续吧,”顾问法师从不认为自己必须得陪着一群山民士兵送死,他冷漠地皱了皱眉头,退后一步,手已经摸到了腰带上的卷轴匣,“你会后悔现在的——”
然后艾伦尼尔的话彻底卡在了喉咙里。
在法师视野的正前方,坚固的墙面突然开裂,石块和尘土不断掉落下来,他听到一声比一声更清晰的,什么东西在撞击墙面的声音。被这个声音吸引,山民士兵们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甚至有那么一两个拥有足够胆量的人——其中就有那位士官,他们举着火把努力伸直了脖子,似乎是打算将即将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好好记在脑子里。
顾问法师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上下撞击,就好像它们是孩子们热衷的可侬弗尔游戏——孩子们会用石头投掷那些被排列整齐的木头,谁能击倒最多的木头就能取得胜利——但很快因撞击而响起的喀哒声开始被更加刺耳的声音所取代——那个挖掘者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事儿,在轰隆的土石掉落声中,它很快就打通了阻碍前进的最后一点屏障,出现在了人类面前。
一个巨大的丑陋的灰色头颅突兀地出现在了顾问法师和士兵们的眼前。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蛇类可怖的三角形吻部不时开阖,相对庞大的头颅显得异常细长的分叉长舌不是出现又消失,冰冷死板的,竖条形的眼睛似乎是无意识地开闭了一次——尽管没人知道蛇是否会真的闭上眼睛。
所有人——包括高高在上的顾问法师和天真散漫的山民士兵呆呆地注视着巨蛇慢条斯理将更多的躯体从地底的禁锢中挣脱出来,与灰色的头颅相比,巨蛇的躯体呈现出一种被布料商人称为铁青的颜色,并不像普通蛇类那样光滑的鳞甲上布满了丑陋的疙瘩和坑。
地面开始摇晃,人们就像喝醉酒的醉汉那样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手舞足蹈,细碎的石子在地面蹦跶,而被来自头顶的落石袭击的倒霉鬼也不在仅限一两个,人们哀嚎着开始试图逃离这个即将被死神的车架光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