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和那位教授待到晚上。”在将茶水彻底喝到没有味道之后沙弥扬人终于看到夏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贝纳德松了一口气,她注意到法师的脸色绝称不上好看——当然,他是不可能撅嘴或者从鼻腔里呼出什么声音来的,但比起平常更加冷淡的脸色,和僵硬的,微微下垂的嘴角,还有眉心中心那道无法忽视的褶痕,还有银色的眼睛中几乎可以化为实质的熊熊燃烧的火焰。
“正常人都不会试图和一个疯子呆在一块。”法师漠然地回答,他的步伐很快,很快就越到了沙弥扬人的前面,黑色的长袍在走动间滚出一道漂亮的波浪,“他也许不是一个疯子,不过显然也并没有比那些可怜的精神失常者好上太多。”夏仲边走边说,一点儿不在乎他的话可能被某些人听到——比如跟在他身后出现的利伯维尔教授。
半身人有些局促地朝老人扯开嘴角,他被法师和沙弥扬人丢在了稍后的位置,而不幸的是,利伯维尔教授刚好走在他的身边。
“噢,您可千万别在意!”商人试图和这个看上去温和慈善的长者搭话,“他是个好人!但就是脾气不太好……”小个子抽了抽鼻子,他试图让自己起码相信这一点,不过成效不大。
“这只是年轻人的别扭而已。”教授宽容地回答,“一位年少得志的法师总会得到人们更多的忍让和宽恕,我认为这虽然不太好,不过也仅仅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恕我冒昧。”半身人忍不住说道:“他的样子可看不出什么无伤大雅之类的,要我说,这个奥玛斯就快就一只烧开水的壶没什么两样。”商人缩了缩脖子,“也许我们应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教授笑了笑,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某种意味深长的光来,“噢,这个问题我认为你可以向他本人询问,好奇心过剩的半身人。”他停下脚步,将视线移到法师已经走远的身影上,“莫里克斯的弟子,不要浪费时间!我建议最好在最近几天就给我答案!”他稍微提高了声音,高声喊道,属于老年男性人类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嘶哑和沧桑,不过不管是半身人还是沙弥扬人都能轻易发现藏在其中的某种笃定的味道:“亚当弥多克可不是什么大方的神祗!”
时间与命运之神的确算不上多么慷慨。当他们刚刚回到旅馆当中,太阳就急不可待地收敛起所有的阳光匆匆离开,黑夜女神阿亚拉降下裙摆,屋子里只有一团浓重的墨色。旅馆老板殷勤地为他们送来了蜡烛——当然,这属于必须付钱的部分。
他甚至打算问问旅行者们今天的运气如何——但贝纳德在这个不算太聪明的男人开口前让她离开了,感谢父神,他总算还看得懂客人阴沉的脸色,中年男人立刻理解了沙弥扬人的意图,他冲夏仲草草行了个礼,然后赶紧转身离开,不忘为客人带上房门。
“你看上去可不怎么好。”沙弥扬人注意到法师的眉头跳了一下,她舔了舔嘴唇,“愿意说说看么?”晨星谨慎地观察着夏仲的表情,她确信自己在对方冷漠的脸色中找到了不明原因的恼怒,“我以为你们在叙旧什么的。”
夏仲凝视着跳跃的烛火,当最后一个字离开贝纳德的嘴唇时法师哼了一声——以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叙旧?”他现在看着贝纳德,“如果可以我甚至不会想和这该死的老头子多说一个字母。”法师原本面无表情的冷淡的脸就像面具不断出现了龟裂的裂缝,他终于能够将眉头狠狠地拧起来,然后把嘴角死死地往下耷拉,夏仲的鼻翼不断翕张,贝纳德差点认为他现在就是一头会喷火的龙。
“他居然威胁我!”在随手丢开一个静音法术之后法师终于开口咆哮,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噢,沙弥扬人暗自惊叹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法师的这一面——愤怒得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不过,晨星耸耸肩,也只是几乎而已,他终于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证据是夏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度坐了下来。
“他告诉我,如果我返回熔岩之城,那么我将得到一个梦寐以求的东西。”夏仲的语气就像掺上了冰,“当然,我可以选择拒绝,但如果我如此选择——”
“那么你将永远不会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沙弥扬人帮他说完,发现夏仲极其僵硬地点点头:“精准。”他的脸色难看得到了极点,法师不断曲起然后张开手掌,似乎这个动作能够有效地放松他的情绪——比如正在模拟掐住某人脖子之类的危险动作。
“他干得好极了——我是说利伯维尔,他的确掐住了我的死穴,虽然我现在还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知晓这一点……”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以至于贝纳德不得不轻咳两声将法师从沉思当中惊醒。
“那我们要怎么办?”晨星问道,她看上去对这个问题倒没有太多的意见,几乎可以认为是幼星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的状态。因此贝纳德比夏仲轻松太多,“要返回熔岩之城吗?”贝纳德说,“如果你如此决定,那我得重新准备一次行李。”
法师呆在烛光的阴影当中。他的表情在摇曳的烛火下看起来阴影不定,“不。”夏仲将这个否定词从后槽牙磨出来,他如此用力让哪怕看不清法师表情的贝纳德也足以了解此刻他的恼怒,“我当然不可能回去——哪怕为了莫提亚尔。”他放低了声音,贝纳德竟然在其中找到了微弱的痛苦和忏悔的意味,不过马上他的声音又重新高昂了起来,晨星的注意力不得不重新回到幼星的身上,“哈!一个小贵族家庭出身的次子!关心一个异国的流亡王子的命运!”沙弥扬人所熟悉的讥嘲味儿又再度出现,“那位利伯维尔教授或许以为所有人都能被这个愚蠢的谎言唬住?”
“所以?”贝纳德偏偏头,耐心十足地等着夏仲的答案。
“所以?没有所以。”夏仲摇摇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也因此轻松了不少——偶尔这个没有太多情绪的法师也会陷入无可救药的自负中去,尤其和学识相关的。当他决定拒绝那巨大的诱惑选择自己的旅程时,夏仲已经决定要用自己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后天出发——是的,前往那个奇怪的村子。”想到不久之后的旅行,法师的情绪终于好了点,他甚至开始微笑——嘴角上挑不超过小指宽的弧度,“然后也许我们可以到诺顿去——据说那儿有一个保留着苏伦森林之外最多关于沙弥扬人的物品的博物馆。”
“没什么好看的——乱七八糟的直刀和一些粗铁的箭头,极其低劣。”现在换贝纳德皱起了眉头,她的声音有点僵硬,“我们可以去其他一些地方,比如传说居住着巨怪和龙的峡谷,还有白色断崖——那儿的海面一年四季都在不断咆哮,以至于岸边的悬崖都被磨得发亮。”
夏仲观察着贝纳德的表情,直到女战士的眉心拧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这居然让法师感到了某种愉悦的情绪,直到贝纳德深吸口气打算表达发对意见时,他才开口:“噢,看来你不太喜欢那儿。”
“没有哪个沙弥扬人会喜欢那儿——我是说喜欢诺顿。”她毫不客气地说道:“更别提那个糟糕的地方!战士的直刀只会跟随它的主人陷入长眠——我甚至不清楚他们到底从哪儿搞来的!”
"好啦好啦——也许我们可以各退一步,"法师的曲起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儿诡秘,夏仲清清嗓子,他慢条斯理地说:“不去诺顿,但我要去托尔尼奥。”
“传说中的术士之城?”贝纳德的表情有些迷惑,“抱歉,可是——”晨星说道,她漂亮的眼睛里闪着迷惑的光,“我不理解一个法师为什么想要到术士之城去,”晨星摊开手:“如果可以,麻烦将答案顺便告诉我。”
夏仲唯一的回答是耸耸肩之后,法师给了沙弥扬人一个微笑。
他不可能也不会告诉她——那个反复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尤妮儿,夏仲终于在某本非常古老的羊皮书中找到了记载,在那本书的记载当中,人们认为尤妮儿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古老神明,从神话纪的前期开始,就一直被作为术士所崇拜。
现在法师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个术士的神祗会出现在他的脑海单中——当然,夏仲并不认为自己的血脉和术士有半点关系,没人喜欢那些连脑子都流淌着滚烫血浆的术士,他们似乎特别喜爱用吼叫和蹦跳来表示力量——“极其类似野蛮人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