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一点儿。”商人结结巴巴地说,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奥玛斯被送到了村子里的议事厅,我没能进去——大多人都没有,只有首领和长老,我看到了密泽瑟尔猊下。”半身人选择了在人类世界中更为通俗的敬称,“还记得之前我们看到的那场大火吗?似乎和奥玛斯和伊斯戴尔有关,他们说幼星烧毁了苏伦的祭祀之地。”
加拉尔绞着手指,他的脚尖不自觉地来来回回磨蹭地面,“那里是纪念三年战争的地方,是萨贝尔和沙弥扬的圣地。”他略微提高了一点儿声音,“幼星为什么要烧掉那里?因为在萨苏斯的宴席上喝多了精灵蜜酒——噢,父神呐,我甚至忘记了萨贝尔人从不饮酒!”
“看上去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件事。”古德姆将喝空的杯子放回桌面,“不过确实是他们干的——”他看着男孩惊愕的脸耸耸肩,“至少奥玛斯承认了。”
“他疯了!”加拉尔瞪着商人,“该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商人不停摇着头,“很多人都来到了议事厅前面等待,至少在开始大门打开的时候还能听到点什么,但是后来门被关上了——留在外面的沙弥扬人很不安,过了也许一个卡比或者更久的时间,门被重新打开了,奥玛斯被带走了,我猜是被送回了星塔——因为他看起来糟糕透了。”
阿斯加德的后裔倒在椅子上,他的头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成为了一个不靠谱的支撑点,而脊背则以悬空的方式承担了大部分重量,这实在不是一种有利于健康的坐姿。很显然男孩的身体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很快以酸疼向他发出警告——他终于站了起来。
“我们必须知道更多的消息——一切都糟透了。不断出现的失踪者,被质疑的星塔,沉默的星见,现在是被指控犯罪的幼星——”他闭上了嘴巴,迟疑着不知是否应该向半身人说出自己的猜测。
古德姆看出了加拉尔的犹豫,“我想你还有其他想说的。”
“……我——我是说,也许他们没告诉其他人这里可能有……”加拉尔将那个要命的单词在嘴巴里打了好几个转,最后他看了半身人一眼,“入侵者。”
商人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起来。
很好。加拉尔满意地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个半身人很显然了解这意味着什么。
“我去参加了芬纳特的葬礼,哪怕他是凶手——然后我看到他的眉心,”加拉尔点点自己的额头正中往下的部分,也就是两眉中间的位置,“有一块黑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半身人低声问道,“你知道对吗?”
“我不确定。但是我的确听我的法术教师——他是一个五叶法师,当时正在研究精神类法术——他曾提过有一种失传,或者濒临失传的法术可以控制或者影响人类的思维,他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不过倒是有非常明显的特征,被操控者死去之后眉心一定会出现黑色的斑块。”
“然后你在芬纳特的尸体上发现了。”
“星塔的法术也许有许多,但绝不可能有这个——因为这是来自蛮族,长久以来只在蛮族的萨满中间流传的邪恶术法,不过听说曾经有法师学习并且改良了这个法术。”
半身人的眉毛扭成了奇怪的形状,“这是有外来者插手苏伦的最好证据——一个法师,再让我们按照常理想想看,他不可能单独呆在这里,他必然需要保护——法师和坚韧和强壮可没什么关系,所以,也许还有战士什么的。”
“可是没人找到他们,我们也没证据——按照传统,罪人一切都将不会被族人保留,在葬礼举行之后的第二天,芬纳特的血亲就亲手烧掉了他的尸体。”
“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半身人感受着冰冷潮湿的空气刺激着鼻腔,然后它顺着气管沉入了肺部——古德姆觉得身体从里到外都是一片冰冷。“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
“但是现在哪怕沙弥扬人都不能轻易进入星塔了。”商人忧心忡忡,“而我们也并不知道还有谁是可以信赖的……”他突然停下来,和男孩对视了一眼。
“贝纳德。”
当疲惫的两个人——晨星和巡林队的首领看见阿德罗森时,他们几乎无法再迈动双腿,就算是精力充沛的林鹿有低垂着头,脚步蹒跚,哪怕只是听听不再清脆的鹿蹄声也能知道,它们和主人一样,都已经累坏了。
伊维萨和贝纳德将坐骑的缰绳随便系在了晨星姨母家鹿棚前的木桩上,他们都没什么多余的行李,这让两个人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到星塔去——在进入村子之后,被焚毁的祭祀之地就出现在他们眼前,而究竟是谁导致的这一切哪怕是一个小孩也能清楚地告诉他们:“米拉伊迪尔说是他干的。”
“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贝纳德将烦闷和抑郁随着深呼吸吐出胸腔之外,“我以为这是整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不过现在看起来我的确是离开苏伦太久。”
他们站在星塔的大门前——从不关闭的大门此刻关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伊维萨用拳头用力地敲门,很久之后才有一个星见开门出来,见到是他们之后脸色好看了些,但是星见告诉他们,密泽瑟尔目前不允许任何非萨贝尔人进入星塔。
但贝纳德和伊维萨的恳求的确打动了星见,他说可以告诉大星见是谁来了。
“这不是你的错。”伊维萨公正地说,尽管他脸色苍白,嘴唇干枯,不过这个男人还是从身体里再度榨出了体力,“谁也没想到这里会出现这种事——”他摇摇头,然后伊维萨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他最常做的就是摇头,“三年战争以来,我们都认为苏伦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件事与你无关。”晨星低声说,“说真的,你应该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然后吃点东西什么的——你看上去甚至比我更关心米拉伊迪尔。”
“是吗?”伊维萨勉强笑了笑,“每个人都关心幼星。”他轻描淡写地说,“只要他是一个沙弥扬人。”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贝纳德盯着伊维萨有些僵硬的脸,若有所思,晨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问道:“你确定你关心的是幼星而不是别的什么?”
不过伊维萨回答之前刚才的那位星见再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密泽瑟尔说你们可以进来——贝纳德,”他叫着晨星的名字,“密泽瑟尔让我告诉你,米拉伊迪尔现在可不怎么好,星塔里没有多余的人手,他希望你能照顾他。”
这个消息的确让晨星担心不已,所以她进入星塔之后立刻朝幼星的房间走去,而伊维萨则跟在星见的背后,这个萨贝尔星见会带巡林队的首领到密泽瑟尔的面前去。
伊维萨觉得双腿仿佛灌满了沉重的铅,并且随着时间的推荐而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星塔里螺旋向上的楼梯让这个情形变得更糟糕。男人第一次开始产生强烈的期盼——如果密泽瑟尔愿意住在更低几层就好了。
在他感觉双腿彻失去知觉之前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扇伊维萨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门前,星见敲了敲门:“他来了。”
“进来罢。”
门扇无风自开,密泽瑟尔就等在门后。他坐在最为喜爱的一把木椅上,上面的浮雕已经变得模糊,依靠轮廓也许可以看出似乎是植物的藤蔓,时光不动声色地渐渐抚平了那些凹下或者凸出的线条,但坐在其上的那个人与伊维萨第一次见他时看起来没有丝毫改变。
他走进去,然后在大星见的面前单膝点地,“大人。”
巡林队的首领捧起了密泽瑟尔的手,如此呼唤道。
雨水时断时续,整个苏伦森林就像泡在水里的一团亚麻布,吸收了过于充足的水汽,以至当它被捞出水面时,没有哪里不在滴水——就像现在的沙弥扬村庄。不过这并不影响一栋栋木屋按时升起炊烟,晚饭的时间到了,除了那些不得不立刻村庄工作的人,大部分沙弥扬人都会尽可能地赶回家,这是属于家庭的时间。
妮雅作为长姐威严地喝斥小弟弟赶紧放下手里的玩具弓箭。“你该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些,”她威胁道,“不然就别想吃到今天的烤肉,哪怕一片都不行。”
她赶着小弟弟去洗手,将小妹妹抱到了餐桌边并使劲亲了一口小女孩娇嫩的脸蛋儿,“你得吃多点,艾尔莎,”妮雅认真地看着小女孩毫无阴霾的眼睛,“你得好好长大才行。”
母亲已经将热气腾腾的食物端了出来——烤鹿肉,培根,黑面包和奶油洋葱胡萝卜浓汤,年纪较小的两个孩子独享一份混合了肉羹的麦粥。
妮雅的父亲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听到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十岁的女孩立刻冲了出去,刚好撞进了父亲宽大的怀抱当中。
“爸爸!”女孩快乐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她的父亲用强健的双手将女孩举了起来并丢到空中,很显然妮雅习惯并且喜欢这个游戏:“再一次!”她恳求道。
但是母亲打断了这个小游戏,“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她接过丈夫递给她的铲子,然后以极端类似小女孩之前的威严表情,或者应该反过来说——总之,女人比长女发出的威胁更简短也更有效:“妮雅。”
类似的场景出现在很多家庭的木屋中,看上去和之前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伊托格尔小心地放开被压在手指下的那根树枝,放任它重新弹回了原来的位置。他无声地后退,在确保附近没有任何活物之后男人迅捷无声地离开了这片过于接近村庄的小树林。
“大人?”忠诚的大个子在稍远的地方等他,当终于发现他的踪影时昆斯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迎了上去,“其他人已经在等我们了。”
“没有死亡或者受伤?”伊托格尔低声问。
“没有——虽然我很期待得到那个瑟吉欧人死亡的消息。”昆斯耸耸肩,“我不喜欢他。”
“没人喜欢,不过他现在是同伴——你可以挑其他时候下手。”沙弥扬男人建议道,“比如离开苏伦森林之后。现在别做多余的事——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好吧,你是头儿。”昆斯举起手表示他放弃了刚才的念头,然后蛮族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我有点好奇,”他说,“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回答。”
“拒绝回答也不会让你选择沉默,所以你大可以问问看。”伊托格尔说,“昆斯,我拥有一幅好心肠,而你拥有一个好主人。”
“那是什么玩意儿?”蛮族尽可能压低声音——尽管他知道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同伴则在距离这里将近一安特比之外。
伊托格尔没有立刻回答。
“我觉得那不是好东西——而我听说这里是你的故乡?”大个子撇撇嘴,“我们的确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东西。”原本昆斯对主人的回答毫不指望,但伊托格尔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开口:“一些能让我们做得更好的小玩意儿。”他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不在乎,“当我们办好该干的事儿,那些小玩意儿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喔……”拉长的声调表示昆斯对这个答案没有任何信任,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蛮族深知主人的脾气——大多数时候,他的确拥有一副好心肠,不过生气时则例外。现在大个子还不打算挑战伊托格尔的耐心。
伊托格尔没有等到第二个问题,这让他感到满意——蛮族的确是个不错的奴隶,足够听话,忠诚并且难得的聪明。“至少我的三个椴树没有白费。”男人认为这是一笔划算的支出——伊托格尔明显已经走神,而他难得的放纵了这一点,似乎这么干就能让他彻底忘记某些不想记忆的东西。
同伴们已经等了一会儿。事实上,当他们从苏伦的祭祀之地离开之后就立刻来到了这片树林,沙弥扬人已经乱成一团,佣兵们都认为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将注意力投注到村庄附近这片和周围没有任何不同的树林。
瑟吉欧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物品——包括和不限于的一组插在牛皮带里的轻薄刀片,一把在刀身两侧开槽的匕首,一些乱七八糟的除了盗贼之外无人知晓用途的东西——几个由树皮改造的管状容器里里可能是各种药剂,毒药,伤药或者是迷。药,零星的一些金属物品,然后是三个金属罐子——除了盗贼的其他人都避免让视线碰到它的任何边缘。
斯托诺韦坐在他的搭档边上。他们在更早些时候已经保养好了弓身和弓弦,现在天气糟糕,他们将武器小心地放进了经过特殊处理之后的放水皮袋中,并且确保不会有任何水汽伤害到在这种天气里格外脆弱的弓箭。
“我发誓,”斯托诺韦嚅动着嘴唇,如果梅瓦吉西稍离他远一些也保证什么都听不到,“我绝对不会和那家伙呆在一起,在这个任务结束之后。”
“没人喜欢他。”另一个弓箭手忽然点了一下头又晃晃悠悠抬起,看上去他似乎开始打瞌睡,“没人喜欢变。态。”
负责警戒的剑手带着伊托格尔和昆斯出现在弓箭手的对面:“他们回来了。”奥尔杜说道,“两个人都在。”
就像听到了什么信号,其他人立刻站了起来。
伊托格尔拔开水壶的塞子喝了一口。他仔细观察着这群桀骜的临时下属:盗贼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两个弓箭手呆在一起,剑手站在弓箭手的附近,法师则远离所有人——最后男人的视线落在法师身上,“听说你失败了?”他问道。
“一个无聊的游戏而已。”阿伯丁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在意——当然,实际怎么样就无人知晓,“而且还没结束。”
男人点点头。“对,”他把水壶丢给了昆斯,“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当伊托格尔和昆斯离开村庄时,木屋的餐桌上,混合了肉羹的麦粥只在盘子里浅浅地铺了一层,勉强盖住了盘底——小孩子吃饭总是不太熟练,而浪费则决不允许——妮雅将盘子和一个稍小的勺子递给了小弟弟。
“你最好不要像昨天那样再洒到桌上。”长姐严肃地警告,“不然你可就再也吃不到哪怕一颗麦粒了。”
小弟弟蛮横地哼了一声,不过他的确谨慎了许多,至少不再试图用手把麦粥抓起来。
晚餐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鹿肉被母亲分成了几份,最多的给丈夫,稍多的给长女,她给自己留下大约两三片,更小的孩子还用不着吃这个;黑面包被掰碎泡进了浓汤里,配合着培根,还有分到的培根——妮雅认为这已经比故事里那些王宫宴会上的食物更好。
所以,当陌生的,炽热的痛感突然袭来时,女孩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然后在下一刻,从三脚圆凳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