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夏仲有多少不甘愿和拒绝,但事实是他现在站在苏伦的土地上。
跟随沙弥扬人的迎接队伍继续行走了一个卡比的时间,洁白修长的塔身猛然出现在了旅人的视野之中。他们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速度,急着想看个究竟——石道的尽头,一座巍峨的高塔出现在了森林之中。
这是一座极尽完美的建筑。塔身上布满银色蜿蜒藤蔓,在日暮之下闪闪发光——法师在文献中读到过那些都是被星见祝福过的符文,它们保护星塔和里面的居民不受伤害;窗户错落而随意地分布,某些也许靠得很近,但大部分都离得很远,不过打开的窗户寥寥无几,人们甚至能通过那些窗口看到封闭的房间。
星塔拥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塔楼和尖顶,然后是修长笔直的塔身,只有这些,没有多余的建筑,也没有灿烂的壁画和雕刻,没有雕像也没有巨大的塑像——法师想到在众多关于亚当弥多克的记载中也堪称有名的话:“命运是无形的,没有什么可以描摹它。”
旅人们听见了轻缓的波浪,他们转过头,在星塔的不远处,卡尔德拉湖泊就像从湛蓝天空的某个角落切割下来,然后被安放在苏伦森林之中——它拥有比天蓝石——它被认为是最接近天空颜色的宝石——更加鲜艳而柔和的色彩,就像美术教师第一次展示的蓝色一样,给旅人们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
“远方到来的客人啊,”衰老而平静的声音在靠近他们,“命运使你们来到了苏伦,”这声音的主人在法师马前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他以和幼星相同但有些微区别的礼节——这位老者并没有弯腰抚摸左膝——向客人表示的敬意,“我们感谢亚当弥多克的慷慨,感谢命运的意志,你们是三十年来进入这里的第一批客人!”
他的眼神和法师相遇了。夏仲移开了眼睛,但这位萨贝尔星见并不,他一直看着法师苍白的脸,眼神中的东西复杂地无法言说,嘴里却释放出无比的善意来:“我的族人和眷属啊,为这一刻欢呼吧!”
旅人们惊愕地发现,那些空无一人的地方被慢慢赶来的居民填满,他们大多像那两队沙弥扬人一样穿着白色的交领短袍和长及脚踝的裤子,女性的更宽大些,少部分人的衣服是其他颜色并且更加精美。
贝纳德靠近法师悄声告诉他:“那是重要的族人——长老和战士首领。”
旅人们跳下了马鞍,立刻被热情的居民围拢起来,他们中间很快挤出一个中年人来——他穿着黑色绣银线的衣服,法师猜想也许是某位长老,然后中年人笑着行了一个通行于大陆的摊手鞠躬礼,“我的客人们!”他直起腰声音洪亮极了,“来啊!好时光就要过去,美食就快冰凉,而美酒就将倾洒!”
半身人恭敬地回了一个相同的礼节,但他将腰身弯得更低,这让小个子的鼻子尖快碰到了地面:“那就不要浪费这辰光,”古德姆以带着韵律节奏的语言回答道:“让我们都快快入席,不将食物塞到喉咙,不将美酒喝个够饱,便绝不罢休。”
人群哄笑起来,美丽的白衣少女从人群中像滑溜的鱼一样灵活,她们身姿柔软轻盈,声音比卡尔德拉湖水更清澈,相貌比黄金树叶更加美丽。女孩们拉起客人的胳膊——半身人和男孩,将他们拖入了人群,而涨红脸的加拉尔则收获了沙弥扬人善意的嘲笑。
“卡珊,那是个孩子呢!”
“噢,女孩们,你们得松松手!这孩子穿不上来气啦!”
“这男孩准会认为你们可比林狼更可怕!”
大笑和口哨声飘荡在每一丝空气中,气氛热烈得就像那些挤挤挨挨飘飘荡荡的肥皂泡。
加拉尔觉得身体轻得厉害,他软得就像根面条,被热情的女孩拉着胳膊,只能走得跌跌撞撞,神态中却显出满足和愉悦来,犹如一只志得意满的醉酒青蛙。
而老练的半身人则兴奋极了。他哈哈大笑,就像看着心爱的小女儿那样任由女孩们将他架了起来,“噢,我现在可是长得最高的半身人了!”古德姆如此调侃自己,又赢得了主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法师被主人有意识地遗忘了,而沙弥扬和萨贝尔人也只有伊维萨和贝纳德,还有那位老年星见留了下来。
星见看着法师的目光柔和极了——这让夏仲想到了幼年便离开他的祖父。
“从收到晨星的信开始,我就相信你终究会回到这里。”星见并未靠近他,只是依旧用那种让法师感到浑身颤栗的目光注视着这位身份复杂的客人,“我们欢喜极了,期待极了。”
“……我想你们的欢喜恐怕落空。”夏仲低声说道,这位老年星见让法师无法硬起心肠,他只能低下头避开星见的注视,“我恐怕是这样的。”
星见笑了起来,属于老年人特有的,带着宽厚和些微的无可奈何,就像看着任性的小孙子那样的笑声,“你恐怕并不喜欢命运。”他说道,并没有使用更加亲密的称呼,“法师。”
“我是塞普西雅的信徒。”夏仲终于抬起头,“我尊敬亚当弥多克。但我并非这位神祗的牧羊人。”
“那是那群白袍子们喜爱的自称,而我们从不敢认为万物是亚当的羊群。”星见说道,“那位神祗尚且自称为撑船人,我们不过是跟随其后的船夫,又哪来放牧羊群的资格呢?”
他说道:“让我们不要站在这里吧,让我们到星塔去,他们有他们的快乐,萨贝尔人有萨贝尔人的快乐,很快星与月之光就将降下,今晚星塔的灯光将再度与星光汇聚在卡尔德拉湖中。”
贝纳德和伊维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而法师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点。这个在贝尔玛飘荡十年有余的异界来客困惑地看着星见向他伸出的手掌。
“……多谢您的慷慨。”
最后他只能如此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