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之后——那时夏仲·安博走过了三块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他跋涉过格德穆尔荒原,凝视西萨迪斯的凛冬;当四季女神为格兰斯送来深秋的萧瑟时,他登上前往尤米扬大陆的帆船;而苏伦森林于深冬中的沉睡被春雷惊醒,他在安特卫普王国享受夏日难得的清凉。
他曾是国王的座上宾客,但也在贫民区安之若素;他是法师协会百年来首位撒马尔徽章的获得者,但教廷也向他释放善意。夏仲·安博,在现在还看不懂的漫长未来中,他不缺财富,名誉,地位,但他确实知道,过去的某些东西再也无法得到。
当他回忆起回归纪五百五十九年的春夏时,不得不承认,那是他度过的最为安稳的一段时光。七叶法师在那个名为帕德拉的小镇上感受到的那些——我是说那些平淡至一成不变的生活,凡人们抱怨枯燥毫无趣味,法师却从中体会宁静度日的美妙。这是当他离开帕德拉之后很少再次感受到的温暖。
现在,让我们回到回归纪五百五十九年的初夏。齿轮尽管开始转动,生锈的命运吱嘎作响,一切还尚未开始。
服务法师这个职位的设立并不太久。回归纪五百零二年,考尔德·帕克成为法师协会新一任会长。上任伊始,他便致力于在凡人的世界中改善法师的名声——将那些事关阴暗的,让人感到脊背发凉的东西从法师的形容词中剥离开。他和当时的格兰斯首相签订了协议,法师协会将为每一个愿意接纳法师的城镇提供服务,诸如天气的预测,疾病的治疗,与教廷合作驱除邪恶力量,一开始应者寥寥。但当第一个愿意接受服务的城市开始称赞派驻法师之后,协会突然发现第二年法术学院的报名率猛然上升——二十年后,这个职位的薪金和补贴由所在城镇和法师协会共同提供,人们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这并不是说每一个格兰斯城镇都能享受到这来自法师的善意。即使扩大了学徒的数量,但能成功晋级为法师的学徒依然稀少。原因很多,但魔法的学习过于艰苦肯定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
时至今日,还是有不少位处偏远的城镇从未有过服务法师,有些则断断续续——比如帕德拉。自从上一任服务法师任满之后,三年之中没有一个正式法师愿意来此任职——大约与帕德拉过于微薄的补贴有关,而它的邻居,比如说坦丁格尔镇为每一位愿意来此任职的法师提供一月三十枚椴树金币。
帕德拉只有骚扰农夫的地精和山怪,老太太的风湿,啰嗦的牧师——头发花白,离开手杖走不了十安卡尺。从日升至日落的每一天,夏仲的生活没有丝毫改变:调配药水——治疗疥疮,感冒和肠胃不适;驱赶在偷走水果,在每天里捣乱的地精(这项工作法师交给了学徒),向猎人出售附有“山怪驱离”魔咒的木牌(出自奥利弗),在收获和播种的季节中密切关注天气——几乎一直如此。
不过,偶尔也有那么几次让人惊叹的经历,比如在雨月的二十日,一群意图报复的地精闯进了农夫安得·伍德莱尔的庄稼地,它们躲在麦田里,借助细长的,茂盛的小麦的掩护,用弓箭攻击每一个意图靠近麦田的人类。
今年雨水丰沛,阳光充足。安得·伍德莱尔去年秋天播下种子之后,他整天都在田地里忙碌,浇水,施肥,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之后,麦苗的长势比过去什么时候都要好。原本他只需要再等上一个月,就能和邻居们借好收割用的长镰刀,请好雇工,然后请求法师计算出一个风调雨顺的开镰日,农夫就能将金灿灿的麦子收回自己的谷仓。
不过,现在看起来距离颗粒无收也仅仅一步之遥。
“看起来很糟糕?嗯?”七叶法师收回打量麦田的视线——地精绿色的皮肤在同样颜色的,生机勃勃的小麦中若隐若现,而安得瞪着麦田毫不掩饰愤怒的,带着几分恐慌的眼光。他以最快的速度回答法师,他愤愤然地说:“安博先生,这帮该死的家伙昨天夜里毒死了我的狗,不然格瑞斯准会给小矮子们一个好看!”
“格瑞斯?”
“我的狗,先生。一条健康的,强壮的拉杜尔猎犬。”农夫回答道:“一个漂亮的姑娘,今年春天刚生下几条小狗。”
法师“噢”了一声,“这真不幸。”
然后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这片麦田。
“奥利弗。”法师呼唤他的学徒。
“是的先生。”男孩温驯地站了出来。就像所有学徒一样,他裹着黑色的长袍,胸口没有任何装饰——法师徽章将在成功考取初级法师资格当天领取。奥利弗有点紧张,他抓着他的法术书,太过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
七叶法师指指麦田。“虽然你跟随我的时间还短。”夏仲说道:“但我认为在这段时间里你的学习已经足够应付这些小东西。”法师严肃地点点头以示强调,“去吧,别让我失望。”
奥利弗咽了口唾沫。“好的先生。”他的脸色泛白,但还是足够勇敢地朝麦田迈出了步子。
初夏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樱桃的甜香让人垂涎三尺,而熟透了的车厘子深红的表皮上缀着水珠,是主妇们拿手的水果派中不可或缺的材料。而树莓隐藏在灌木中,这些小小的浆果有着远超外表的美味,是孩子们最喜爱的零食之一。
这是个完美的午后,适合午睡和阅读。当然,更适合一块麦田中的“清理”。
夏仲当然不可能放任一个学徒陷入十几只地精的包围。但他也的确不认为一个枯坐于书房和实验室的法师能干得好什么——青年一直记得那场意外的高热以及“无垢者”,那真不是值得骄傲的回忆。
除非选择一辈子不踏出高塔,仅仅充当一名研究型的学者。否则即使是仅能使用戏法的学徒期,法师也经常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未知的实验,协会交托的工作,无比危险的材料收集,这还没算上踏上长途冒险之后所将遭遇的种种。
七叶法师并不认为自己在帕德拉将呆上很久——他的导师和学长已经忍无可忍,认为他完全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生命。但他仍然喜欢这儿,尽管自己无法长久任职,但夏仲认为自己有义务为帕德拉镇留下一个合格的服务法师。
奥利弗很快遭遇了袭击。一支骨箭歪歪扭扭地冲他射来。学徒没有理睬它——法师提前为他准备了“防护箭矢”——免疫三级战士以下的远程物理攻击;“理查德的斗篷”——防护三级法术以下的法术和诅咒,至于地精们生锈的铁片和枪头——哈,连学徒也不会将它放进眼里。
当然,夏仲也不是全然放心:他命令沙弥扬人悄悄跟在奥利弗的身后,“在危险的时候保护他。”
那支骨箭理所当然地偏转到了一边。学徒将温热的空气大口地吸进胸腔,然后他威严地压低声音,朝发射箭矢的方向喝道:“霜冻射线!”
蓝白色的射线自学徒的指尖射出,立刻钻进绿油油的小麦中,然后一声痛苦的尖叫响了起来:“啊!”
活动在乡下地方的地精们很少能够拥有金属制品。一般来说,将树枝削尖之后火烤硬化,再抹上粪便就是相当不错的武器,利用动物尖锐的骨头制成的骨箭则更常见。这两种箭矢共同的特点是地精们只能尽量削直箭杆,所以不仅射的距离不远,而且威力也仅比没有要好上那么一点儿。
周围传来一阵“沙沙”的密集脚步声。奥利弗谨慎地停下了脚步。他准备好了下一个法术,但同时从卷轴匣上拽了一个卷轴在手上——父神在上,他可不认为这些报复心重的绿皮肤小矮子们还能保持冷静。
两个手持木枪的地精冒了出来,嗷嗷叫着向学徒扑了过来——在后面应该还有几个。奥利弗给跑得最快的那个送去一道电击,然后扯开卷轴:“油腻术!”
他大声喊道。
地精们摔得晕头转向。“蛛网术!”学徒再次扯开一道卷轴。从天而降的蛛网将五六个地精牢牢地束缚在了地面上。然后奥利弗迅速转身——他早听见了,自他走进麦地之后一直跟在身后的粗重呼吸和简直能吵醒巨龙的脚步。但绿皮肤们固执地认为“人类不可能发现这个完美的陷阱”。
不愧是三个大陆最愚蠢的生物,没有之一。
学徒的时机抓得刚刚好。“晕眩!”清晰的咒语再配合一个标准施法手势,刚刚冒头的地精晃了两下,然后翻了个白眼倒了下来。
只剩下三个地精。而学徒的魔力也所剩不多,不过奥利弗相信在老师插手之前他能够收拾掉最后几个地精。尽管他还没有通过学徒考试,但晋级的办法并非只有这一个。
奥利弗眯了眯眼睛。“酸液溅射。”他说道。
黄绿的酸液飞弹立刻朝地精之一射去。但让人惊讶的是,一个皮肤就像沙皮犬一样几乎全耷拉下来的;老年地精挥了挥手中的惨白的骨杖,飞弹立刻在距离地精还有一段的距离炸开。地面被浓酸腐蚀冒出一阵青烟,但终究没有人收到伤害。
学徒立刻紧张起来。他懊悔地发现这居然是一个萨满——手握骨杖,颈戴骨链,所有的地精当中就他裹得最多最厚实,颜色也最多。
夏仲偏了偏头,事实上,他也看到了那几个地精——这场微型战斗起码压倒了半块麦田,视线开阔了不少,不过代价是农夫在一边欲哭无泪。但此刻没人在乎这个。
“让我去吗?”贝纳德平静地问道。女战士已经握上了直刀的刀柄。
夏仲思考了很短的时间。“不。”他说道,“还不用。”
学徒并不知道老师相当看好他,当然,知道了也许能为奥利弗男孩增添一点勇气,别的也指望不上——他确定夏仲不会出手,哪怕他被地精们收拾得连内裤都保不住。
男孩摇摇头,将漫无边际的思维收了回来。他专注地盯着地精萨满,疯狂地运转着他的脑子——作为一个学徒,他每天能释放的法术只有五个。而到现在为止,奥利弗施放了三个法术,“霜冻射线”,“震颤电击”和“酸液溅射”;使用了两个卷轴,卷轴匣里只剩下最后一个。
对面的地精萨满看起来位阶比他只高不低,当然——这并不代表学徒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有两个地精战士在一边虎视眈眈,它们手里握着货真价实的短刀——不是凑数的那一种。
在初夏悠闲,慵懒的午后,奥利弗听到自己的喉咙咕咚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