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小古德姆问他的父亲:“如何成为一个伟大的商人?”
埋头在紫金币中的老古德姆抬起头,与此同时他在账本上写下最后一个零,“关于这点很多人有很多答案,”半身人将鹅毛笔插回价值三十个椴树金币的天青墨水瓶中,“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有勤奋和一点运气。”
“那在父亲你的成功中,这两者哪种更重要呢?”
“我?”西萨迪斯大陆最大的晶核与毛皮商人,沙弥扬人最为重视的交易伙伴,安卡斯大陆商会联盟的会长歪了歪脑袋,“现在我认为这是萨苏斯关照他的宠儿,不过当时,”他向着年轻的儿子微微一笑,“大约是奥斯法正对着我微笑吧。”
在回归纪五百九十四年雾月的某一天,半身商人对于未来毫无所觉,他尽力在肥胖的脸上扯开嘴角,“晚上好啊,佣兵们。”然后古德姆以更热情一点的声调大声说,“还有奥玛斯。”
噢噢,父神保佑。安娜盯着名义上的主顾发抖地就像被不断敲击的鼓面的双手,接着巡游者的遮掩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行行好罢!这可怜人看上去要晕倒了!”
女孩暗地里模仿着某次看过的一个女演员,然后为自己的想象勉强抚平了嘴角。
“你好啊。古德姆先生。”之前看过的愤怒和一丁点的愧疚就像消失在水面上的泡沫,阿里对自己另一个主顾展开近乎完美的笑容,“最后一场比试怎么样?”
古德姆立刻将两个法师学徒暂时抛到了歌斯边墙之后,“实在是太棒了!”他真诚地赞美道:“这真是我看过最为精彩的比试!尤其是最后西兰德拉的牧师亲自用铁棒敲碎了那个狂战士的头盖骨!战神在上,他会喜欢这祭品!”
“……”佣兵们用晦涩难明的视线看着兀自滔滔不绝的半身人。
“说真的,你们应该看到最后!那真是场庄严,高贵的争斗!他们甚至让一位贵族成为见证者,我得说,即使在安卡斯大陆上这也是难得的美事儿!”原本发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半身商人眼睛发亮,“更别说两位牧师!”
努克碰碰希拉的手肘,“伙计,”他压低声音,“我们遇上了一个难得的角斗爱好者么?”
巡游者简单的回答道:“我想是。”
尤里克站起来,这个可怜的老实人认为自己与半身商人的爱好实在差得有点远,“我去照顾角马。”荷尔人掀开帐篷帘,很快就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阿里扯扯面颊,他似乎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匆匆地朝法师学徒和半身商人点点头,佣兵首领选择了与同族稍显不同的理由:“我去整理行李。”
这仿佛是个信号,在接下来三卡尔的时间里,剩下的佣兵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了帐篷,沙弥扬人冲法师学徒行了个礼,最后朝半身商人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将两位法师学徒和半身人一起留在了帐篷里,然后朝自己的坐骑走过去。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古德姆僵硬地站在帐篷中间,“我是不是该选择坐下?”他猜测法师学徒也许并不愿意选择现在的位置——意思是夏仲不得不抬头才能看着他说话,半身人认为还是不要轻易刺激法师们脆弱的自尊心。
“听凭所愿。”法师学徒长回答道,“不过我还是认为阁下坐下来为好。”然后他打了个响指,就像凭空出现一般,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牛奶壶和糖罐,之后是一只热气腾腾的茶壶与三只描绘杯子出现在法师学徒和商人的面前,“隐形仆役。”亚卡拉随口念诵,紧接着茶壶往杯子里斟满了茶水,几乎听不见水流声。
“谢谢。”半身人盘坐在某个被佣兵用过的垫子上,干巴巴地表示了谢意,但并没有端起属于他的那杯茶。
法师学徒长笑了笑。
西兰德拉幽暗的地下洞穴中只有插在岩壁上的松油火把可供照明。这些火把取自西兰德拉附近随处可见的松树林——马尾松,黑松,赤松,极易取得的丰富原料让西兰德拉更换魔法火焰的计划停滞了许多年。
这也许也能够说明裘德尔斯的幼崽对待法术的态度。
在佣兵和商人的聚集地,西兰德拉只是敷衍而吝啬地在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然后并未点燃固定在岩壁之上的火把,大多数客人对此视而不见——需要火把照明的只是极少数人,哪怕是最迟钝的商人,也明白在这里最好尽量掩藏自己存在的气息。
夏仲隐藏在巨大的阴影里。帐篷里只有一盏火光微弱的提灯,而帐篷外看不见五步外来人的模样。但法师学徒无意使用法术增加光亮——哪怕是个戏法。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只是安静地坐在光明不及之处,他没有戴着兜帽,但黑色的发色和同色的眼睛都很好地适应了昏暗的环境。
“半身人,好奇心也许不能使你增加财富,但一定会为你增添危险。”夏仲意有所指地说道。他的声音冷淡而咬字清晰,说起话来挺让古德姆喜欢的,不像那些故弄玄虚的施法者,极力将声线压低到模糊的地步,总让人头疼到底听到了什么。
古德姆笑了笑。这个精明的半身商人摩挲着下巴,“奥玛斯,半身人总是想要更多点。”他朝那个坐在阴影中只被灯光勾勒出浅淡身影的人笑眯眯地开口:“这并不坏不是么?总的来说,我和奥玛斯想要的并无冲突。”
亚卡拉认为这是个行得通的计划。眼前的半身商人比想象中更聪明,也更狡猾。与荷尔人相比,他更懂得交易的精髓,更明白妥协的必要性。他毫不遮掩,这并不是说他为人坦荡,只是商人更明白在强者面前隐瞒毫无益处。
“佣兵和你们想要离开这里,噢,别问我怎么发现的,每个人都得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不是么?”古德姆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而我呢,恰好又晓得那么几个离开这里的方法,也许不够合法,”说到这里他表情遗憾地摇摇头,但眼睛里流露出的的东西可不是这么回事,“但我们都知道,现今这个世道,合情且合法的地方毕竟不多了。”
“你想要什么?”法师学徒精准地问道。
“合作。半身人和荷尔人的合作,半身人和奥玛斯的合作。我要的不多,先生,可人总得活下去。”他站起来潇洒地朝夏仲鞠了个躬,“奥玛斯,我得说这是个不错的买卖。”
“听上去很不错。”亚卡拉代替夏仲回答道:“但谁也无法证实你说的话。”他面前的茶杯空掉之后,茶壶晃悠悠地飘荡过来替他倒满,“这年头法师要守的规矩总是多如牛毛。”
“订下契约吧。”夏仲忽然开口,这让另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在三主神的见证下,总有合适的条款可以代替道德的约束。”
“怎么样?”
法师学徒站起来,来到半身商人面前。他看上去比古德姆初次见面时更加削瘦,也更加冷淡,似乎漫长的旅程与西萨迪斯寒冷的冬季摧毁的不仅是他的健康,还将年轻人的热情彻底冻结。
古德姆猛地站起来后退了一步,他简直有些战战兢兢。即使如此商人仍然顽强地开口:“没,没有问题。”然后就像无法再忍受撒马尔徽章佩戴者给予他的压力似的飞一般逃出了帐篷。
于是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学徒长问安塔尔另一个学生,自己的学弟,“我原以为你对荷尔人的提议并不感兴趣。”
“我们需要向导。”夏仲疲惫地坐下来,仿佛冷极了,他拢紧了领口,“我们阅读过的知识无法告诉我们要如何躲避暴风雪,躲避荒原上狼群和熊的袭击,怎样保暖,寻找道路,交易自己所需的商品,”法师学徒摇摇头,“我们需要几个靠得住的人。”
即使人生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安逸平和的中立王国格兰斯,亚卡拉仍旧对西萨迪斯荒野的狂暴有所耳闻。在荒原上横冲直撞永不停息的风暴,漫长而严酷的冬季,狡猾凶残的乌穆尔冰原野狼和更加残忍也更加不好对付的格德尔白熊。在这片广阔的荒原上,合适而可靠的向导比什么都重要。
法师学徒当然能够放弃佣兵们,但他们并不会因此而得到一个靠得住的人——身手不错,精通荒原上的一切,不会觊觎法师们的财富,亚卡拉摇摇头,临时招募的佣兵很难信任,而眼前的这几个至少在旅途中部分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诚意。
“好吧,”他无奈地耸耸肩,“至少也还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接下来在很短的时间里佣兵和商人以及两位法师学徒聚在了一起。在两位奥玛斯开口前,其他人都不打算先打破沉默。
“阿里·塔吉克。你的要求,”说到这两个字时夏仲咬重了发音,“我接受了。”在荷尔人表示感激涕零之前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第一,鉴于你威胁雇主,意图推卸约定,我决定解雇作为我们此次旅行护卫与向导的风狼团,当然,”他微微挑高眉毛,“责任是你们的。”
佣兵们噤若寒蝉。
“嗯,我想安博先生的意思是,约定的报酬可能要,嗯……”当半身人还在为如何婉转地说明法师学徒要求时夏仲冷冰冰地接着说:“意思就是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阿特切里铜子。”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风狼团的首领脸色白了白。
“第二,鉴于荷尔人阿里·塔吉克的请求,”同样加重了发音,“我决定暂时接受你的,”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效忠,”法师学徒露出讽刺的笑容,“雇佣半身人古德姆先生作为我们离开西兰德拉的向导,当然,你得向他支付报酬。”
佣兵们立刻扭头盯着半身商人,不太懂得掩饰的尤里克看上去显得尤其震惊。
“报酬的详细内容你们私下去谈,我和,”夏仲抬起下巴朝亚卡拉的方向点了点,法师学徒长朝佣兵们露出一个礼仪大过实质内容的微笑,“亚卡拉的部分已经被算在内了。”
“就这样。”法师学徒总结道,他环顾了一圈其他人的表情,“我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