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是假的?”牧师不满的反驳,她瞪着法师学徒讥嘲的笑容,忍不住高声说道:“于是整整二十个人都是安赫德的信徒!?”
“卡列特小姐,就算声音小点我也听得到。”夏仲轻轻揉着额头两侧,他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事实上对于无知的凡人来说,一头卡尔斯亚龙也够让他们惊讶了!”
“难道那是假的么?”游荡者驾驭着角马,好奇的问道:“他们看错了或者根本就是在说谎?”
夏仲摇摇头。“谁知道呢?”他感慨的说道:“就算是一头卡尔斯亚龙,凡人也不足以抵挡那威势。”他在马上将自己裹得更紧,语声含糊:“也许只是在莫桑比克湖里洗了个澡,于是澡盆就变成了巨龙之湖……”
“什么澡盆?”希拉听得糊涂,“不是莫桑比克么?”
“在荷尔语中,莫森比克斯的意思是澡盆。”尤里克解释道:“莫桑比克湖的形状就像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澡盆,我们就管它叫莫森比克斯,意思是巨大的澡盆。西格玛人管莫森叫做莫桑,于是就变成了莫桑比克湖……”大汉说到这里笑了笑,“当然,后来又变成了巨龙之湖。”
“安格玛语属于索隆瓦语系,他们的语言还遗留着古代的特点。”夏仲拍拍角马,让那温顺的马儿跟上大家的脚步,“比如莫森比克斯,在安格玛人听来就是莫桑比克。就算一个荷尔人对着安格玛人的耳朵大吼,他们还是会固执的认为那是莫桑比克。”
“你知道的真多。”希拉对法师学徒表示敬佩,“很难想象一个法师会关心这些在他们看来毫无意义的事。”
“正确。”游荡者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你比较像帝都大图书馆里的学者,”他耸耸肩,补上一句,“当然,没有施法的时候。”
亚卡拉笑笑,“法师关心的远比大多数人想象中要多得多。”他强调道:“对于法师而言,咒语和魔力是最重要的,但永远不是全部,我们阅读书籍和经典,可并不是为了成为一个莽夫。”学徒长高傲的抬起下巴,“法师永远是艾里菲克的信徒。”
“是的是的,”库心不在焉的说道:“对瑟吉欧人来说,你们的钱袋永远是个秘密。”他不甘心的望了一眼法师学徒黑色长袍腰带上挂着的钱袋。
“好奇心使猫丧命。”撒马尔徽章佩戴者说完这句话之后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巴。他表情僵硬,嘴唇拉成削薄的直线。似乎脸色不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代表着故乡和过去。
风狼团的诸人呆了呆,他们好奇的看着法师学徒,小声的争论,私下猜测着这句话的来历,最后巡游者的观点占了上风:萨贝尔人的俗语。
“……于是我们得在这里补充给养,哟,已经到了啊?”阿里笑了笑,在马上转身向自己的团员宣布:“各位,此是巨龙之湖。”
诸人安静的驱马上前,苍茫的原野上,只有浪花不断拍击湖岸的声音。巨大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阴暗晦涩的天空,绵延堆积的云层压得很低,甚至让人产生了错觉,以为伸手就能抓到。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条河流蜿蜒而卧。
莫桑比克湖一直延伸到了天际的交界。阴晦的天空下,湖水澄净,似乎可以一眼望到湖底。
“难怪安博说只有背负贝尔玛的龙神才能遮覆湖面。”亚卡拉站在湖边,他的角马正低头喝水。学徒长环顾四周,笑着说道:“十头巨龙大概也不够啊。”
“这是西萨迪斯大陆最大的湖泊。”牧师为水壶小心灌满水,理了理被风拂乱的额发,“听说尤米扬大陆上有一个更大的湖,但那是萨贝尔人的聚集地,很少有人能够深入到那里去。”
“不是说萨贝尔人呆在西部的森林中么?”游荡者就着冰冷的湖水洗了把脸,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个湖在中部吧?”
“星塔在那里。”希拉飞快的回答,同时轻轻踢了库一脚。
佣兵们兴致勃勃但又小心翼翼的期待着法师学徒的反应。但让他们遗憾的是,夏仲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谈话,他将灌好水的水囊挂上马背一侧,并且拉拉马肚束带,确保在下面的旅程中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我们为什么不走水路?”亚卡拉指指湖面上的船只,“莫桑比克湖的下游就是月港。”
“我们得先去铁堡,”阿里头也不回的说道。他解开缰绳,拍拍自己的角马示意它可以去散步,马儿亲热的舔了舔荷尔人的脸颊,和另一个荷尔人的角马一起向荒原走去。
“为什么?”亚卡拉从行李中找出几块方糖,马儿打了个响鼻,用舌头将糖块卷走。学徒长蹲下身在湖水中将满手的粘腻洗净,他不解的问道:“我们也可以在那里换船,”他指了指东边,“去铁堡。”
“没错,”阿里点头表示同意,“以前就是这么干的。沿北方大道来到这里,然后坐船顺流而下到达月港,从那里前往铁堡。”他说到这里几乎叹气,“但现在这条路充满了危险。”
“西格玛人有强大的海军,有几乎所有一切,”荷尔男人深吸口气,“我们只有荒原。”
晚间起风之前大家扎好了帐篷,牧师做了肉汤,里面放了洋葱和蘑菇,汤里撒了盐,配上黑面包仍不失美味。
篝火熊熊燃烧。“我们今天在这里休息。”阿里宣布:“明天出发,去逃亡者走廊。”
众人默默无语,只有库小声发着牢骚:“父神在上,这得多花一倍的时间!”他狠狠的吐出草根,“那些该死的西格玛黑狗!”
“够了。”阿里打断游荡者的抱怨,警告的投去一瞥,男人继续说道:“风暴正在远离我们,接下来的旅途会轻松一些。”
“请稍等。”夏仲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疲惫,这倦意似乎已深入到年轻人的骨髓。大家扭过头看他,法师学徒闭着眼睛,两只修长的手不断做出各种复杂的手势,金色的星光从指缝泻出,“安眠!”
那星光自法师学徒的手飞快冲出,金光很快便铺满荒野,但一瞬过后,这光芒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晚安。”夏仲脸色苍白,他咳嗽了一声,摇晃着站起来,推开希拉扶过来的手。“下面的拜托了。”他扭头对学徒长说,“亚卡拉,别浪费太多时间。”
“怎么会?”亚卡拉笑笑,“你去休息吧,”他竖起一根手指,指尖冒出幽蓝的光芒,学徒长盯着同伴单薄的背影喃喃自语:“不过是个小问题。”
牧师站了起来,篝火将她美丽的脸庞映得通红。“你打算怎么做?”她问道,对法师的力量感到惊讶,“你也会像他那样么?”安娜拢了拢鬓角散乱的金发,女孩子的神色中带着惊异,“这是赛普西雅的力量么?”
“一部分,”亚卡拉从容地回答,他从腰间的材料袋中抓出一把银粉,看着那些粉末从指缝中漏下,立刻被夜风吹得无影无踪。“仅仅是一部分。”学徒长闭上眼睛,张开手掌,掌中最后的银粉也被风卷走,“崔亚思的祝福。”他轻声说,带着法术力量的声音平淡而自信,“陷入深眠。”
一阵无形的风拂过荒原,似乎银光闪烁,再看时却仍旧一片深沉的黑暗。
“结束了?”阿里摸着后脑勺,他和希拉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怀疑,“我的意思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亚卡拉停下脚步,“已经完成了。他们和我们都将睡一场好觉。”年轻人摊摊手,“我只是负责将剩下的工作完成而已。”他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些别的情绪,但学徒长很好的掩饰了这一点,“他是赛普西雅的宠儿,只是这样。”
“不管如何,小心无大错。”尤里克倒提着他的单手斧走过来,“我们依然需要守夜。”这个荷尔巨汉刚刚将营地周围巡视完毕,“不过,确实,”他清了清嗓子,“一切都很好。”
“说得没错。”阿里点点头,他不远处的亚卡拉耸耸肩,返身走进帐篷。“但愿一切平安。”
游荡者在夜色中露出身影,“神奇的法术。”他评论道,一边凑近篝火,搓着手掌,“我感觉不到黑狗的气息,”库笑着说,很满意目前的情况,“这意味着我们能睡上一场好觉。”
“真不可思议。”牧师低语道,几个人一起看向法师学徒们的帐篷,再回过头。女孩摆摆手,含糊地说道:“我是说,全部。”
接下来的旅途好了很多。不再下雨,道路干爽,而天空终于露出了清淡的蓝色,糟糕的天气暂时离开了他们。荒原夏末的景色让两个年轻的法师学徒惊叹,对他们来说,荒原上的一切都充满了神秘,即使是整整在荒原呆上十年的夏仲·安博亦不能例外。
“我们会一直向南,再次穿过卡西亚黑森林。”阿里指着地图向亚卡拉解释道,“黑狗熟悉卡西亚的一切,我们得尽量避免进入森林太深。”
亚卡拉不解的眨眨眼睛。“我们之前已经进入了森林。”他的手指滑向地图上的某一点,“并且在里面呆了不算短的时间。”
“是的。”阿里承认道,“但我们别无选择,裘德尔斯封锁了那里,部族派出的其他队伍都被他们截住了。”他不自觉的摇摇头,语气沉重的说道,“我们是最后一支。”
天空澄澈透明,蓝色薄薄的撒上均匀的一层,风信子和醋酸花已经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原本荒原上整个夏季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但现在只能看见这些植物枯萎无力的低垂着,枝叶早已失去了苍翠,只留下灰白的颜色。
“那是什么草?”牧师骑在角马上,好奇的指着不远处一支随风摇曳的枯草,它的顶端宛如一个毛绒绒的白色小球。朔风掠过,圆球便散开,乘着风四处飞散。
“哦,那是忧草。”尤里克拍拍角马,马儿打个响鼻,小跑着过去。荷尔男人摘下一朵,递给跟着过来的牧师,“在荷尔人看来,那是离别之草。”
“为什么?”牧师在荷尔战士的指点下向忧草呼地吹出一口,绒球立刻四散开,卷进了风中。
“因为它意味着孩子已经成熟,可以离开部族的护翼。”夏仲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来,“是伤感而骄傲的花朵。”
安娜不再说话,只是以忧伤而怀念的神情看着散在风里的忧草。
“蒲公英……”夏仲在心里默念,“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法师学徒将衣襟拉紧,却忍不住抬起头,银蓝的天空下,随风飘荡的蒲公英飞散在广阔的荒原上,只是片刻时间,便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