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毂点了点头，慈祥地看着我，一边抬手帮我理了理被我蹭乱了的头发，一边道：“小夭她……从来不曾像你哭得这样惨过。”
我愣了一下，半晌才弯了弯唇角，笑道：“真羡慕她。”
“羡慕她……”迷毂的笑渐渐收敛了，在我以为他要接着说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他却恢复了常色，看着我道：“还想吃吗？我再给你摘两个。”
“我可不可以要两个不一样的？”在他站起身的那一瞬间，我拉着他的衣摆问他。
他的身形微微一怔，回过头来在我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宠溺笑道：“这丫头……”
可那抹宠溺的笑很快就变得凄惶起来。
迷毂老儿走后，我使劲抽了抽鼻子，深吸了口气，开始回忆起到了这万果仙君之后发生的种种。
我在万果仙君的果园里看到了小夭的种种，原以为那就是全部了。小夭被贬下凡历劫，而我刚好出现在本应小夭寄生的那个人参里面，我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什么因缘际会之下，我与小夭彼此魂穿了。可是今日迷毂老儿的这短短的几句话，却让我怀疑起来。
既然是那么好的小夭，既然迷毂老儿那么宠她，为什么提到她的时候，他的眼中总会有那么伤痛的神色呢？
但凡闭口不谈的，大都藏有伤疤。
迷毂老儿拿着果子回来的时候，我接过果子，竭力让自己的话显得轻柔自然。我问他：“小夭她后来……并没有下凡历劫，是不是？”
迷毂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她是那样通透的孩子，在那个节骨眼上被万果仙君贬下凡去，她当时便看透了万果仙君的心思。他们毕竟朝夕相伴了一千年，一千年不长，可万果仙君那样孤傲的人，能得他毫无保留地真心相待，能在他身边待上整整五百年，说出来都算是无稽之谈了……”
“可是我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一切……”我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亲眼看到，你亲手剥去了她的神识。”
“傻丫头，有的时候，哪怕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的。”迷毂叹道。
我沉默无言，半晌才道：“那真相是什么呢？”
“你只知道我与小夭交情好，却不知我们的交情好到了哪种程度。我是看着小夭一点一点长大的，在我心里，她就和我的亲孙女没什么两样。万果仙君想佑她护她，我又何尝不想她远离灾难？所以万果仙君才会派了我去行刑。万果仙君知道，就算我有一万个可能在其他事情上徇私舞弊，在这件事上，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半分犹豫。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
迷毂的表情凝重得很，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是对他的凌迟一般。我看着他的脸，竟有些不忍听下去，忙将手中的果子递了一个给他，道：“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们来一起吃果子吧，嗯？”
他却是摇了摇头，看着我道：“你也知道，逃避总不是个办法，是不是？”
我默然，良久才点了点头，道：“你说吧，我听着。”
“就在我咬牙要行刑的时候，向来不曾流泪的小夭突然便哭了。她的眼睛红得厉害，泪水像夏日里的骤雨一般，毫无预兆，却是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来。就是在那一晃神，她利落地伸手抓住了我，定定地看着我道：‘迷毂爷爷，魔族侵犯，你们当真有把握能护住我的肉身么？’
我跟她说：‘我们万果仙山天杰地灵，有一处隐秘之所，除了万果仙君，谁也不曾知晓。万果仙君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你放心便是。’
她的眼里依旧满满的都是泪，却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笑着对我说：‘可是迷毂爷爷，如果我历劫回来了，您和仙君却都不在了，我回来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哪里知道她是下了个套给我，便笑着宽慰她说：‘傻丫头，那魔族的魔头再厉害，到了我们的地盘，难道还真便宜了他们不成？你放心，万果仙君一切都早有准备，即便不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你们对付得了么？真的对付得了么？’她笑着问我。
我自然是点头肯定了，忙道：‘对付得了，真的对付得了。’
她就在这个时候跳下玉床来，轻轻地揪着我的胡子道：‘那不就得了？你们对付得了那些魔头，还怕什么？迷毂爷爷，你就让我留下来吧，让我留下来和你们并肩作战，把他们全都赶走，好不好？’”
迷毂说着，突然话音便停住了。我皱了皱眉头，问他：“你就这样答应她了？”
“我原是不想答应的，”迷毂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是我也没想到，那丫头对着我软磨硬泡一番之后，见我不答应，竟然大逆不道地拿我的胡子给我绑了起来。我自己的胡子，如果挣开，必定有损我的元气。我想着过个半日，等我慢慢解开了，再去拿她也不迟，却怎么也没有想到……”
“来不及了么？”我问。
迷毂点了点头，“彼时万果仙山已经被魔族重重包围，万果仙君派我来给小夭行刑的时候，魔君正在外面叫嚣着。为了提振仙山中众神仙的士气，仙君亲自出战，与魔君在九峰之巅上大战了数百回合。而小夭她……她摆脱了我之后，立即便去了九峰之巅。待我赶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她飞身上前，替仙君挡了魔君一掌。”
听到这里，我倒没有觉得多么的吃惊与意外。只是我不免感叹这桃夭太傻，看样子她的道行并没有多深，万果仙君怎么着也是一个上仙，别说其实还可以躲一躲的，便是躲不过去生生受了，疗一疗伤也就好了。可是这桃夭，她这一挡，怕是就要魂归九泉了吧？
我犹自在心里感叹，便听迷毂叹道：“彼时魔君使了阴招，一面拖着我们仙君，一面又幻化了一魄出来，从仙君背后下手。小夭是怕仙君被他前后夹击，应付不过来，这才奋不顾身地挡了那一招。可是她哪里受得了那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