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去，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棵迷毂树看了许久。
如果当时我照了镜子的话，我便会发现，我的眼神有多么的可怕。那已经完全不是我在大学时的样子了，目光坚定，不容置疑，有了几分锐利与笃定自然是好事，只是那目光太过练达复杂，又带着些沧桑的痕迹，哪里是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有的呢？
大概是这样的目光让人难以招架，我所注视着的这棵迷毂树终于睁开了眼，目光闪烁地看着我，道：“小老儿此般回来之后，还不曾见过万果仙君。你先前说的事，小老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不过小夭……”
“我不是小夭。”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我打断了。彼时的我早已无力再这样与他纠缠下去，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调冰凉，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空气的凝滞。
迷毂老儿干笑了一声，道：“咳咳，小老儿也不知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不过你既然能到这个世界，又是这番打扮，若说你不是小夭，怕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蚁都不会相信。”
“什……什么？”我抬起袖子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忙不迭跑到那条蜿蜒流淌的溪水边上，借着那清澈见底的溪水看自己的脸。
这张脸……我唬了一跳，差点一头栽进那条溪里。
这个样子，不就是先前梨花的样子么？！
惊魂甫定，我拍着胸口，去问迷毂：“迷毂老先生，我郑重其事地问您，您可一定不能敷衍我忽悠我。我这张这个样子……”我顿了一下，右手微微抬起，指着自己的脸问迷毂：“我这张脸，和小夭长得很像么？”
迷毂捋着胡子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丫头，这丫头……”
我依旧一本正经、面色严肃地看着他，问：“像么？”
许是我的面部表情太过严肃，迷毂蓦然止了笑，皱着眉问我：“小夭，你下凡走这一遭，难道连自己的模样都忘记了么？”
上一秒只觉得天雷滚滚，这一刻，却觉得简直是如遭雷劈。
迷毂认定了的，他认定了我就是小夭。而我现在的样子，也的确不是齐欢的样子。
梨花……先前一觉醒来，我看着水盆中梨花的脸暗自惊奇。当时只说这梨花与牡丹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全然忘了，当初那个双目失明的柳如花，那个我根本无法驾驭她的神识的柳如花，也是梨花这样的容颜。
而今，迷毂老儿说，我就是桃夭。
柳如花、牡丹、梨花和桃夭……根本不是我的神识附在了柳如花她们身上，而是，她们本身就是桃夭，名副其实的桃夭。
我的脸色忽而一白，几乎有些哆嗦地问迷毂老儿：“迷毂老先生，先前我第一次有了人身的时候，我的人身柳如花亲手杀死了她的爱人柴东水，你可知道？”
他点头，“略有耳闻。”
我也点了点头，继续道：“彼时柳如花杀了柴东水，我与柳如花一起下山，不知怎么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柳如花一惊不知所踪，我也换了一个身份，是一个没了内丹的牡丹花妖。那牡丹花妖与一名道士相爱想杀，至死方休，虽惊世骇俗，我以前也曾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只是奇怪的是，当时我变成了牡丹花妖，虽与柳如花有几分相似，却也没有极为相似，但捏泥人的老爷爷硬是把我捏成了柳如花的样子。”
“唔。”迷毂老儿捋了捋胡子，气定神闲道，“彼时清容道长取了牡丹的内丹，亲自将牡丹收了，明面上是要除了她，实际上却是要救她。为免以后再生事端，在放了牡丹之前，他先取了自己的心头血画了个符，给牡丹施了一层障眼法，但凡先前见过牡丹的，都无法再认出她来。捏泥人的老头儿以前不曾见过你，所以障眼法对他来说不起作用，所以……”
在与清容道长在一起的那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我曾不止一次问起他当年的事，而他却是缄口不言。我总开玩笑似的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定是当初极为对不起我，不敢让我知道。”
他从不辩解，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弯着唇角道：“当初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但过去的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只会加倍对你好。”
彼时我将信将疑，却也知道再纠缠下去根本毫无意义，便也不纠缠，只是顺坡下驴地撒个娇，也就罢了。
如今看来……即便是以前，他也没有很对不起我，是不是？
齐欢啊齐欢，你是不是傻了，他爱的是牡丹，不是你齐欢啊……我猛地摇了摇头，看着迷毂道：“刚开始的时候，清容道长的容貌，我甚少看得清楚，但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看得清楚的那几面，他分明和柴东水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后来我们冲破障碍真正在一起之后，我便渐渐看得清他的脸了，真的，和柴东水一模一样。”
迷毂老儿依旧一下又一下地捋着胡子，笑道：“这是自然。”
“柴东水和清容道长，本就是同一个人，是不是？”我问。
迷毂老儿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是的，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在不同的时空里而已。”
我点头表示理解，问迷毂老儿：“那他人呢？”
既然都是同一个人，想必也跟我一样，是做了什么错事受罚历劫去了。那么……我嘀咕出声：“方子苏那样傻，我都死了，方子然既然要报仇，难道还会留着他？他总不会还在那儿活到长命百岁吧？！”
迷毂老儿正在掐指算着什么，听我这么一嘀咕，指头也不掐了，只是蓦地抬头看我，问：“小夭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忙摇了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手指头，巴巴地道，“您赶紧算吧。”
迷毂老儿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忽而脸上的树皮都笑成了一团。我正在纳闷，就见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身后的那片天空，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