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只禽兽并没有如我所料，对床榻上的掬月行任何龌龊之事。他的右手上不知何时闪出一把匕首来，匕首寒光闪闪，锋芒毕现。
我唬了一跳。依着之前他对掬月的所作所为，占点便宜倒还算在情理之中，若说就这样杀了她，我倒是不信的。
这样一想，我也不急，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透过匕首的寒光，看向他的眼。
那双眼神色淡然，半晌才忽而眯了一下，右手一个动作，那匕首已在他的胸口划出一道口子来。
看他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这一刀，必是疼的。然而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连声闷哼都没有。他目如鹰隼一般，紧紧盯着自己的胸口。
匕首已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低垂下来，鲜血滴答滴答落下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胸口的血淌进碗里，淌了整整一晚。而后，他丢掉匕首，右手手指在自己胸口点了两下，终于闷哼出声来。
床上，掬月还在一动不动地躺着。她身上的血光早已散了，此刻静静地躺在榻上，不知为何，竟让我觉得像是死人一般。
阿弥陀佛，童言无忌，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莫要见怪才好。
观世音菩萨？为什么我会说观世音菩萨？
我兀自纳闷，竟不知夜南枫何时已将那碗心头血喂掬月服下。在掬月醒来之前，他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了衣服，悄然走了。
月光从乌云之后跳将出来，毫不吝惜地将清辉洒进屋里，一室亮堂。
掬月睁开眼，不知她是不是早已感受到了夜南枫的存在，我分明看到她的目光在门口的方向落了许久，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仿似夜半忽醒一般，又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
我静下心来，开始思考事情的始末。
当时我从迷蒙中醒来，道人正将我送于掬月手中。我犹记得，彼时，道人拈着白花花的胡须，声音沧桑而悠长：“这麒麟醉所需药材皆为世间罕见，所幸我已配齐了十七种，最后一种，便是当年救你之时的血引。你若知是谁，便将他的心头血取上三滴，融入瓶内，一炷香之后，便可尽数饮下。”
掬月接过手来，谢过道人之后，又拧着眉头开口：“若我喝了它，果真便能忆起前尘往事、解我嗜血之毒？”
道人拈着胡须笑了，“姑娘若是不信贫道，便不会来了。”
“说的也是。”掬月的唇畔牵出一抹软软的笑来，“多谢道长，他日解了掬月之毒，这玄铁剑便是您的了。”
“姑娘可要想好了。你既靠饮人鲜血而活，必定不是常人。若没了鲜血为继，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又如何？”掬月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笑来，“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便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哪怕撑不过十日？”
“道长不必担忧。炼药之前我们已说得明白，是非生死，自有天命，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即便我知道命不久矣，也还是要试一试。”掬月将我连着白玉瓶一起放进荷包里，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一池残荷，声音却分毫不显惨淡，“只要能痛痛快快、明明白白地活上几日，我便死而无憾了……”
如此看来，当年救她之人，必是夜南枫无疑。而她所缺的那味药引，便是方才夜南枫喂她的心头血。
可惜了可惜，整整一碗，若是她能保持个三分清明，暗自藏留三滴，一炷香之后，她便能得偿所愿。如今那碗心头血已被她吞进腹里，下次再取，却又是何年何月呢？
而我的任务，又当等到何时才能完成……
掬月这一觉睡得有点久。我在荷包里望眼欲穿，若是真有眼睛，怕是早已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她一醒，立即有婢子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一边扶她起身，一边跟她报着今日的膳食。
她却只是揉了揉肩，问那个绿衣婢子：“宫主呢？”
绿衣婢子笑着把帕子递给她，一边服侍她洗脸一边回道：“宫主吩咐了，掬月姑娘若是醒了，便由婢子服侍着先用膳，待用完了膳再到醉月阁去寻他。”
“用膳……”掬月的眸子中浮现出一抹迷惘来，她怔忡地看着水镜中的自己，低声呢喃，“我这个样子，用膳又是何必呢？”
绿衣婢子显是没有听明白这话，一边伺候她洗脸一边笑着劝她：“姑娘可是胃口不好？宫主早已吩咐下了，厨房已备下了您最爱吃的雪山梅、蟹粉酥、四喜丸子和莲子羹，您多少吃一点，回头婢子去请郎中来给您瞧瞧，开点健脾养胃的药来……”
绿衣婢子说话的时候，掬月一直对着水镜审视着自己的那张脸，绿衣婢子的话滔滔不绝，没个尽头，她便不动声色地抬手抚着自己那张脸。
忽而，她打断婢子的话，道：“青芜，今日给我梳个发髻，可好？”
被唤作青芜的婢子显然一愣，顿了一下才笑了，“当然好了。婢子求之不得呢！”
满头青丝如瀑一般散在肩头，青芜一边梳着一边赞她：“瞧姑娘这一头青丝，乌黑发亮，又直又顺，婢子给您梳个飞云髻，保准您喜欢！”
掬月却是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镜子，开口问她：“青芜，我这张脸，好看么？”
青芜怔了一下，抿唇笑道：“姑娘今日是怎么了？怎生突然问起这话来了。姑娘乃是西曙国第一美人，您的脸若还算不得好看，婢子们可真真是没脸活了。别的不说，就连宫主见了您，眼睛都是直的呢！”
“那比之云离呢？”
“嗯？”
“故去的云离姑娘，想必你还记得。”
“云……云离姑娘……”青芜手上的动作迟缓了些，“婢子自是不敢忘的。”
“我比她美，对不对？”掬月对着镜子盈盈一笑，便如那瑶台玉凤一般，光洁的额头上，眉间的朱砂格外媚人。
青芜点头，只是眸色早不如之前那般娇俏灵动，隐隐还透着一股哀戚与悲恸。她开口，嘴角还是勉强上弯着，“婢子来朱雀宫已有五载，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位姑娘比得上姑娘您的。”
“如果我说，云离的走与我有关呢？”掬月的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支碧玉珠钗，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悠闲得仿似只是在谈论这支珠钗的好坏。然而青芜显然不比她镇静，一个惊愕，手上的动作已不再流畅，揪得掬月轻“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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