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焉轻轻扶楚云回至卧房,把他安置在床上,倒了杯热茶给他。楚云盘腿而坐,运行吐纳气息一番,神色稍缓。
“你坐,我有话对你说。”楚云转而对张焉道。
想了想他的断袖之癖,张焉坐在离楚云稍远的一张雕花木椅上,心内忐忑着。
“明日家宴,父亲让你也参加。”楚云不动声色地说道,又说:“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张焉正想见一下这府中的各色人等,观察一下形势,以利于自身站好队,也为今后的斗争做好准备,最好帮自己替代的那个叫章言的家伙查出杀害他的凶手,以报答他赐予自己身份之恩——虽然这身份着实不光彩,也慰藉他九泉之下的灵魂。
“只是四爷的脸色如此苍白,明日参加家宴,会不会有些不妥?”张焉装作关切地口吻说道,并不回答楚云关于脸伤的问题——她很担心若明日楚云不能参加,自己也去不成。
“无妨,我今晚运行一周天内息,应该无大碍了。再者我本是一个孱弱之人,大家已习以为常。”楚云道。
待张焉离开,楚云打开床内侧的一个机关,拿出一根长针,刺入胸口中央,巨大的痛感使他面容扭曲,浑身已被汗水湿透,直到他疼得晕了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清醒过来,拔出长针。整个人恢复了神色,只是坚毅苍白的脸依然毫无血色。楚云体内的寒气越积越甚,而那南疆秘籍里的内功对他的身体的反噬也是日益严重。这一寒一热,使得楚云的体内元气冲撞,侵蚀着他的身体,故而楚云日日需得忍受这刺骨之痛,而这长针只能稍稍缓释那侵蚀之力,而要彻底根除,必得安先生说得那种方法——对此,楚云也只当是安先生对自己的一个安慰,可能世上根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医治自己。
至于为何父亲要他名义上的书伴、男宠章言去参加家宴,楚云也不甚清楚,只是,章言能打开那道扇石门,他倒奇了,或许章言的确与众不同。
张焉回至西厢,巧玉急急得迎上来。
“小爷,您怎么一去,就一下午,奴婢到处找您,也遍寻不见,以为您又像上回那样。。。”说着,已带了哭腔。
没想到,这丫头,和自己竟然有了这么深厚的感情,一向凉薄的张焉竟不知如何以对。
“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放心,我再不是任人欺侮的章言。”张焉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但也让人生畏,这让巧玉突然觉得她真的是变了很多。
第二日,一身书生打扮的张焉随着凤楚云来到凤府的中心,康宁斋——凤如山的遗孀刘氏所在之处。凤如山有开国之功,先帝感其功伟,尊为首辅,十年前凤如山病卒,皇帝以王之葬礼安葬,并封刘氏为韩国夫人,位列一品诰命,无不尊之。
筵席之上,韩国夫人坐于上席正中,往下左侧依次为凤昭文、凤楚瑞、凤楚忠、凤楚云,右侧则为女眷,依次为继室夫人魏如华、景氏姨娘、凤黛如。整个凤家,只有守疆在外的骠骑大将军凤昭南和独居于落梅山庄的凤楚兮没有参加筵席。
一身男装的张焉和紫玉一道站在凤楚云身后,其他的主子身后各有自己得力的人伺候。
而凤楚忠,一眼便见到的,便是黛如后面的人,活波灵动、一双会说话的眸子顾盼流转,眉心上一颗极为醉人的朱砂痣,那不是如意还有谁?楚忠直直得瞧向如意,只当这宴会再无旁人。楚忠的神情,早已被魏如华尽收眼底。
魏如华这才知晓,怪不得,她的儿子日日往庄子上跑,怪不得为他许一门亲事,他百般不悦,怪不得黛如贴身丫头被家里人赎出去嫁人了,他如此积极得为黛如忙活,还标榜自己为妹子深虑,言黛如的贴身服侍之人不能草率。
起初如意的父亲——凤端和并不同意如意入府,毕竟他也是秀才出身,怎会同意自己女儿做人丫头。楚忠求母亲亲自去说合,言如意入府并不当丫头带,只是随小姐一同读书识字,不久之后,一定为如意找个合适的人家。凤端和这才让宝贝女儿入了凤府。
儿子喜欢谁魏如华并不在意,他一直以来最为孝顺,让他娶京兆尹之女徐荟,他也一定会照做。只是她不喜自己被人利用,蒙在鼓里,更不喜一个出身低微的丫头,竟然有这般心计,竟然勾引凤府的公子,令他如此神魂颠倒,竟然撺掇他瞒着自己的母亲来做这么多事。要是让她得逞,那今后,这凤府岂不要让她给谋了去——当年的自己,不就是从小丫头又到侧室再到今天的吗?想到这一层,她更加恼怒,欲将除之而后快。
可是魏如华看着儿子的神情,知他陷入已深,如果如意那丫头死在自己手上,忠儿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必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魏如华抿了一口茶,依旧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
席上的韩国夫人刘氏,头发花白,只是面色圆润,精神矍铄,并无一分老态之相。她照常说了些家训,吩咐凤昭文为朝廷效力必当奉公克己云云。又言楚瑞楚忠年纪不小了,吩咐魏如华应把二人亲事放在心上。
“回老祖宗,儿媳已经给楚瑞选了几个家室清白,摸样周正的姑娘,就等着您老人家来定夺了;楚忠呢,等楚瑞一完婚,马上就迎娶京兆尹家的嫡女徐荟。”魏如华起身端正地答道。本来楚瑞的婚事自己并不在意,一个庶子,随便娶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等再过几年,分出去独门独户的单过,自己也不爱操那些闲心,可既然老祖宗问起来,今日又有个别的想法。
这话听得景氏姨娘心里甚为不悦,虽说自己是个姨娘,在凤家没有什么地位,可楚瑞好歹是堂堂的凤家二少爷,他又掌管着南方的生意,为凤家出了不少力,没功劳也有苦劳,他的婚事岂能如此草率。
楚瑞面色沉稳,倒不见有什么不快,只是心里却有些过不去。他从小知道自己和其他的兄弟并不同,自己母亲是姨娘,比一般的丫鬟仆妇强不了多少,地位甚至比不得那主子身边的一等丫头,那些势力的奴才也是就高踩低,个个不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他只有努力讨得父亲的喜欢,虽则他资质平平,可是他贵在肯用心。父亲喜欢诗文,他便也喜欢诗文;父亲要他掌管家里的南方生意,他便也学做生意,把凤府的南方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他不曾想到,自己的婚姻大事,竟然也是魏如华的一句话。
韩国夫人看向楚云,问道:“云儿,你最近身子怎么样了,我见你今日精神大好了。”刘氏最为心疼的,便是这个最小的孙儿,自小身弱体虚,多怕他像他娘以及他大哥一样,得那个不幸的病。
“回老祖宗,孙儿最近身体好了很多,多亏了安御医的悉心照料。”楚云忙起身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缺了的,到我这里来拿,芳晴,你把前几日御赐的灵心草取来,让云儿补身子。”刘氏每每一高兴,就爱赏东西,老人家,多因赐予而乐。
楚云推辞一番,也就收了。灵心草可以养心护心,而且最是难得,五十年才开花一次,开过花的灵心草才能入药,而其又多长于悬崖峭壁之上,极难采摘;故而,这样一棵看似普通的灵心草其实价值万金。
芳晴拿来时,紫玉连忙拿在手里,喜不自胜,口称:“多谢老祖宗,多谢芳晴姑姑。”
张焉瞧不得她那副样子,露出鄙夷之色。
楚云再谢祖母刘氏,又谢父亲凤昭文。
凤昭文站起来,对母亲刘氏说道:“母亲大人,您操劳半生,儿子不孝,没让您老人家享福;为儿孙的事又每日劳心,儿子实在惭愧。儿子敬您一杯,愿您老人家福寿双全!”说着干了一杯。
刘氏也激动起来,陪着干了一杯。
凤昭文又转身对着大家道:“今日,趁此家宴,家人齐聚,我宣布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