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看着庄无忌从宫门中一步一步走入，他的脸上除了漠然，没有任何其他表情。
楚王呆立不动，不言不语，仿佛无措，仿佛哀伤，仿佛痛悔。
庄无忌脚步一顿，停下来，与楚王面对面而站，他年轻，俊朗，高大挺拔，就像苍穹日初升，扬眉剑出鞘，无人可挡，不敢逼视，然而他的父亲，目光空空，如枯木朽朽，摇摇欲坠。
他只是冷冷地，漠然地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什么也不说，执过齐姜的手转身就走，他的手刚劲有力，齐姜的手腕被握得发红，痛得忍不住皱眉。
“伯苏，伯苏……”楚王叫出声，声音像是被撕碎，几乎不成声，却叫不回那决然离开的身影。
齐姜听得心头绞痛，忍不住回望，见到楚王颓然倒地，不禁急得一拉庄无忌的手：“伯苏师兄，陛下他……”话未说完，已被庄无忌拉出门外，站在门旁的小侍也匆匆进去了。
望着庄无忌冰冷之极的脸容，齐姜突而明白，原来这世间最深的恨，最深的哀，不是呼天抢地，不是切齿怒骂，而是漠然，再也不放在心上，再也不看在眼里，再也不想言语。
宫门外，声姬还站在一旁，脸色发白，见庄无忌出来，身子不停颤抖，几乎要跌倒在地，眼神里全是惊慌和畏惧。
令齐姜意外而惊喜的是，墨八两竟然也站在宫门边，依然佩着双剑，一身布衣，见了她本是想笑，却在看到庄无忌的冰冷脸色后，立刻收了笑容，低下头。
庄无忌也不多看他们一眼，齐姜垂首不语，任由庄无忌拉着她离去。
回到燕飞宫，所有侍女侍卫都被逐出了宫殿，庄无忌一言不发地坐在榻上，齐姜站在一边，也是默默无言，低头看看自己的皓皓玉腕，已被庄无忌握得红里带乌。
正忐忑时，庄无忌突然又执起她的手，看着那红黑一片，目光里顿时有了几分懊悔。
“疼吗？”庄无忌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心疼，拉她坐在自己旁边，轻轻揉着她的手腕。
齐姜摇摇头，望着庄无忌，这种小痛比起心上那阵阵的冷痛，实是微不足道。
“以后不要再到王宫里去。”庄无忌淡淡说道。
齐姜眼前突然晃过了楚王孤独凄凉的身影，低声说了句：“伯苏师兄，楚王陛下，他是你的君父。”
“那又如何？”庄无忌依在榻上，冷冷抛下一句，便闭上了双眼，不再多说。
齐姜怔然望了他很久，才站起走到凭栏前，宫殿屹立高台上，俯首而望，层层宫室便一览无遗，远远只见红日西落，暮色沉沉，也不知站了多久，回头见室内已一片昏暗，庄无忌靠在榻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齐姜悄然走出去，唤来了阿瞒和几个侍女入来点灯，点完宫灯后，阿瞒战战兢兢地靠到齐姜身边，小声道：“公主，外面很多人求见灵武君足下，已经来了大半日。”
齐姜点点头，让阿瞒出去了，便来到榻边坐下来，看着庄无忌面无表情的脸，轻声道：“伯苏师兄，天色已晚，我去为你煮几碟小菜，可好？”
见庄无忌虽是没有睁眼，但微微点了点头，齐姜不觉轻笑，转身走出去。
一出宫殿大门，只见级级台阶上，都站了一些身着官服的男子，放眼看去，人头簇簇，应不下数十人，一个个安静地等待着，时不时望望天色。
齐姜看得眉心不觉蹙起，只是半日光景，便有如此多人等着要见庄无忌，可想而知，每一日该是何等繁忙。
见齐姜出来，站立等候的众人也纷纷行礼，齐姜走下台阶，突而瞥见一男子站在众人之后，正是在宫中见到的，守在楚王身边的年轻小侍。
一想起离开时，楚王倒地的情形，齐姜心头便一紧，步过人群，走到那小侍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敖远。”小侍答道，站得很挺直，他的身板虽是有些瘦弱，长相也颇为斯文，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却是英气勃勃，给人一种坚韧之感。
齐姜点点头，也不多问，便向厨房行去，等她提着装了几碟小菜的提盒回来时，宫门外等候的官员也只剩下三五个了，走入外殿，见到几个男子一起出来，庄无忌坐在中央的坐榻上正在看文牍。
听到身后又传来脚步声，齐姜回头，已见敖远行进来，恭恭敬敬地对着灵武君行礼后，便禀道：“足下，陛下今日下旬连连吐血，如今已昏睡不醒。”
齐姜手指不觉一抖，望向庄无忌，见他依然只顾着看文牍，似是不闻不听。
只听敖远又道：“陛下前两日已病了，只让敖远买些草药回来，别无他事了。”他说话语气极是平淡，就似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公事一般。
齐姜却是听得惊心，频频望向庄无忌，见他只是冷淡地说了句：“退下罢。”便继续执笔在文牍上批写。
敖远也不多言，行礼告退。
齐姜默默地把盒里热气腾腾的菜肴摆放到旁边的案桌上，拿起提盒正想离开。
“阿衡。”身后传来庄无忌的叫声，“你要去哪里？”
齐姜回头看了庄无忌一眼，道：“伯苏师兄，哪怕做得再错，楚王陛下也是你的君父，我不想你日后会后悔。”说完，也不等庄无忌说话，便行出去了。
她的心真的很痛，分不清是为了庄无忌而痛，还是为了楚王而痛，出了宫门，将提盒交给惶惶然站在门旁的阿瞒，又吩咐她去带旋簌进王宫，便匆匆一人往王宫而去。
夜色中的王宫尤其冷清，齐姜走入楚王所住的宫殿时，更是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两座石宫灯立在路边幽幽而燃，很萧索。
入了外殿，无人，再入内殿，也是无人，只有几盏宫灯零落挂着，似是无人居住。
齐姜在内殿停了一会，突听到旁边一个小室有些许簌簌之声，便行过去，到门前就闻到了很淡的药味，轻轻推开门，只见室内点着两盏宫灯，有些昏暗，床榻上躺着的正是楚王庄淮，盖着锦被，在昏睡中，窗下有一鼎炉，生着炭火，兹兹而响，散发着药味。
齐姜心里一酸，眼泪已经涌上来，想到倘若是她的君父病了，她万万不会如此待他，那是她的君父呀，像天神一般的君父，是她的至亲至爱之人。
“伯苏……伯苏……”昏睡的楚王突而叫道，声音甚是嘶哑。
齐姜急忙走近床边，却见楚王依然还在昏睡中，惨白的脸容变得甚是痛苦，不断梦呓，不断叫着儿女的名字，叫着阿嫱，一遍又一遍，声声断肠，叫到最后，几乎是痛哭。
齐姜的眼泪滴下来，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才好，刚想转身出去找人，便听到门响，有人进来了，正是旋簌。
齐姜一喜，急忙奔过去拉着她道：“旋簌，你来了便好，快看看楚王陛下，他今日吐血了。”
“公主，你不等我便走了，我寻了半日，问了侍卫，才寻到这里。”旋簌有些埋怨地道，又环顾一下四周，“我该是没有眼花，这里真是楚国王宫吗？”走近楚王床边，皱了皱眉道，“这真的是楚王吗？”便坐在一边，伸手探脉。
齐姜无言以对，站在旁边，有些忐忑地看着。
旋簌探了手脉，又察看了五官，摇摇头道：“为何都是郁结在心，伤及一切？唉，公子王孙都这般伤心伤身，又有甚么意思？”见齐姜满眼忧虑，便道，“公主，你的烦心之事已太多，别再多担忧一个了。楚王虽是五脏皆损，但还死不了。”
齐姜微微松了口气，突见楚王慢慢睁开眼，神情一片迷惘，突而伸手抓旋簌的手腕，喃喃自语：“阿嫱，阿嫱，你终于来看我了。伯苏呢？”说着转头四望，见了齐姜，眼神又是一亮，唤道，“无暇，你肯来见君父了，你是不是不恨君父了……”
齐姜呆了一呆，点点头道：“君父，是无暇来看你了。”
旋簌叹口气，手指在楚王头上拂过，便令他又沉睡过去了。
此时，门响了一下，有人微微探着半边身子进来，见室内有人，立刻吓得摔门而逃。
齐姜眼尖，看到一厥衣裙，急忙追了出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