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美人一笑倾天下,而庄无忌这开怀一笑,却也是可颠倒众生。
齐姜看得有些发怔,她虽自幼便和庄无忌朝夕相处,但这般灿烂的笑容,却是极少看到,如今,她的师兄比以往多了些笑容,而且也会与她说笑了。
只是不管冷峻寡语也好,善笑善言也好,都依然是她熟悉之极的师兄,令她心安。
“既然如此,有问无忌公子,这么多年,又收揽了多少美人?”齐姜轻笑道,笑声如风中的细铃微微颤抖,清脆动人。
庄无忌认真一想,道:“这倒要问问墨司空才知。”
齐姜甚是疑惑:“此事与墨司空又有何关?”
“那些美人我都全送他了。”庄无忌道。
齐姜啊的一声,更是惊讶和不解:“墨司空不是未曾娶妻吗?”想起墨沉那超然脱俗的样子,不禁摇摇头,“墨司空又怎会是迷恋美色之人。”
庄无忌望着她道:“难道美人在旁,只仅仅是美色?”
齐姜轻嗔道:“这不都是你们男子的作为吗?”
“仲深曾与我说过,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天壤之情,阴阳之和,是世间恒有情形,如此才可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但是如今诸国君主在宫中大肆蓄养美妾,多则千人,少则数百,令到大多数男子没有妻子,被拘禁在宫中的女子也没有丈夫,天下必然阴阳不衡,百姓也会越来越少,且女子被拘与宫中,情意失却,人心不稳,也必有祸生,世间万祸,多源于此。”庄无忌道。
“墨司空竟会如此说?”齐姜惊讶地看着庄无忌,半晌不曾说得出话来。
这番话实是令她心神俱震,她从来不曾听过有人敢如此论王侯将相纳美妾之事,那些薄幸寡情的男子都理所当然地左拥右抱,寻欢作乐,自认是该有的权利。
被辜负的女子也唯有暗自垂泪,徒生闺怨,伤春悲秋,由此延出千般的嫉恨和祸端。
墨沉不仅只是指责这些荒唐之为,他看到的也不只是阴阳之和,男女之欢,他看到天地万物规律,看到世间种种祸端的根源,那些只是幽怨,只会享乐的人与他一比,实是望尘莫及。
这才是真真正正心怀天下,为万民谋福之人,只是这样的人委实是太少,天下大多数人,莫不是只为一己之欲活着,因而才会有这永世都不得安生,明争暗斗的世间。
(注:数千年前的墨家学说确是如此论述蓄妾之事,把大肆兴建宫室,制作精美衣裳,奢侈饮食,大造舟车,蓄妾列为决定天下兴亡的五大过,此五过被千百年的事实一次又一次地验证着,直到今日,看看遍地权色交易,桃色纷争,自知兴衰盛败,便知世间难脱古圣人智慧。)
“伯苏师兄,墨司空敢说这番话,就不怕祸端上身?”齐姜又问道,想着墨沉对一个诸侯公子论述这些,直戳痛处,说不定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十一岁时,与仲深相识,这么多年,他在我面前何曾惧怕过何事?”庄无忌道,“他是一身铁骨的墨沉,从不以生死为念。”
齐姜点头道:“我虽与墨司空只是说过几句话,却深觉他是卓然于世的君子。”又好奇地问,“伯苏师兄,那么多美人,墨司空又如何安置?”
“他既为司空,掌管民间百事,便设了纺坊和乐坊,将她们安置于这两处。”庄无忌道。
齐姜想了想,道:“世间女子莫不期盼有良人陪伴一生,这些不必终老宫中的美人若是都能有其家,便可谓最完美不过了。”
“军中的将士都笑称仲深为伐柯人。(伐柯人为媒人的雅称,来自《诗经。豳风。伐柯》)”庄无忌淡淡笑道,“每年阳春三月,他会办琴会歌会,男女相识便在此。军中将士多无妻,一到此时,便蜂拥到仲深家中,求娶良妻。”
自上古以来,三月踏春,便是男女相欢之时,一个大国的司空郑重其事,其心可鉴。
“世间女子遇到墨司空,何其之幸!”齐姜感叹道,“伯苏师兄,墨司空的所言所行,你觉得可好?”又叹口气,低声道:“一生一世,始终如一,会不会是奢求?”
“凤鸟求凰,鸿雁双双,又怎会是奢求。情爱一事,世人皆迷,却又有几人知能寻得魂魄契合的知己之妙,若有如此知己,一生了无憾。”庄无忌道。
齐姜看着庄无忌不语,自小到大,她总觉她的伯苏师兄是一个无心世事之人,他是独行者,踱步世间,冷眼相看一切,且行且远,将众人万物皆抛身后。
那时她年幼,不懂情意,只觉这样的师兄闲散淡泊,和她甚为投契,最好不过,只是如今她长大了,情意绕心,惑了心神,在她的心底是多么期望,她梦萦魂牵的人能情深如海,至死不渝。
如今听着庄无忌说到魂魄契合的知己,她却有些怯意,怕追不上他的脚步,怕难以到如此深远的境界。
红颜易得,知己却难有。
秦昭太后也曾说,以数十年的阅历都未必能看懂庄无忌,她可否也会看不懂?
人和人的心意相通,不必一言一语,只消望一眼,都能明了。
那样的契合,世间实在难求,她不敢奢望,却又有所期待。
“阿蘅。”庄无忌的唤声惊了沉思的齐姜,恍恍惚惚中,眼前的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似带着无限情意,又似沧海深深,看不分明。
那瞬间,齐姜很想知晓,在庄无忌的心中,她又是什么样子。
“你不是齐姜,你是阿蘅,是我的小师妹。”昔日庄无忌说过的这句话突然自心间响起。
阿蘅是鬼谷的阿蘅,齐姜却是鬼谷外的齐姜,是一个人,却又似有着两样灵魂,一个可以嬉笑自在,一个却只可以步步谨慎。
齐姜突然心生惶然,她不再能像在鬼谷时的那般悠然自在,庄无忌是不是便再也难如当年那般惜她护她?
世间万万千千人,情到深处时总是祈求自己便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岁月漫漫,她可否能是一生都可占尽他心神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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