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你来了！”
如此平常的一句，却来自如此熟悉的声音，如此熟悉的身影。
望着站在出口处的白衣男子，齐姜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出声叫道：“卫师兄！”
这是她的师兄，和她，和庄无忌一起在鬼谷相伴了八年的卫师兄，卫清风！
当年离开鬼谷后，她和诸多师兄们便天各一方，再没有相见，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竟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见到阔别了两年的卫清风师兄。
“卫师兄，你怎会在这里？刚才的虎豹叫声可是你用埙吹出的？”齐姜快步走到卫清风面前，神情满是惊喜，她的卫师兄还是这般清朗闲散，一身白色衣裳更是衬得他眉目如画，脱俗之极，那时她还常笑卫师兄是“清风明月无人管”。
卫清风微笑道：“我在等你，阿蘅！你看，我带了谁？”说完便长啸一声。
不到片刻，密林深处狂奔出一条黑影，直冲齐姜而来。
“阿土！”齐姜激动地叫道，那条黑影已经扑到她身上，伸出两个前爪搭在她肩头，呜呜而叫。
这是一条狼犬，几乎有一匹小马那般大小，直立起来差不多有一人之高，毛色灰中带黑，闪着光泽，威风凛凛。
齐姜抱着狼犬，心中欣喜之极，轻声唤道：“阿土，我的阿土，你怎么来了？”
阿土伸出舌头，呼呼吸着气，直望着齐姜，像是笑了一般。
郑岫跑过来围着阿土转了一圈，不停地道：“这么大的狼犬，真是罕见，真是威风！”
齐姜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望向卫清风，声音也有些颤抖：“卫师兄，你见了我君父吗？不然怎么能把阿土带出来，它在养病，我本想等它好了后，再接它到楚国，没想到……”说着又忍不住抱着阿土蹭它的头，实在舍不得放手，只是短短几个月不见，她已经想得它要紧。
阿土是两年多前，鬼谷深山里的一个猎户送给她的，那时阿土刚刚出生一个月，还没有兔子大，走路东倒西歪，来到她身边后，自此便与她朝夕相随，从无分离，在她远嫁楚国前，阿土突然病了，才暂时留在齐国养病。
“我见到齐王陛下时，阿土就在旁边，依然认得我。”卫清风说道。
齐姜抬头看他，着急地问：“卫师兄什么时候见了我君父？”
“在延平君兵变的前两日，我到了齐国，去拜访齐王陛下，陛下便让我顺道把阿土带到楚国。”卫清风道，“我刚离开不到半天，王宫就生变了。”
齐姜心里全是疑惑，道：“卫师兄也要来楚国吗？师兄可知灵武君是谁？又怎会在这里等我？”
她确是百般不解，她的师父鬼谷先生收徒弟的唯一要求就是入门后未曾出师前，不管是谁，不管是贵贱贫穷，在尘世中的身份，都需全部抛下，每个人只是师兄弟的关系，没有高低之分，因而他们都不知道彼此之间真正的身份，所以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灵武君便是她的伯苏师兄。
如今听卫清风之意，仿佛是早已知道她和庄无忌的身份。
卫清风见齐姜神情疑惑，便道：“离开鬼谷后，我都在周游列国，一年前在娄烦遇到了伯苏，才知他是赫赫有名的灵武君，半年前我又在楚国见到了伯苏，才知原来阿蘅是齐国的齐姜公主，当时伯苏说，他要娶阿蘅了，我便与他约好，半年后到楚国来参加你们的婚宴。”
“伯苏师兄早已知道阿蘅是谁，可他还装作不认得我。”齐姜道，“卫师兄，为何你们男子之间可以说的话，却从不会跟女子说？我要千般猜测，也猜不到半分。”
看着齐姜有些委屈的神情，卫清风笑着摇摇头，道：“我和伯苏所说的从来不曾瞒过阿蘅，只是，男子之间总有些事只有男子才能明白，阿蘅聪慧如此，想必也会明了。伯苏性情一向寡言，他不说，但却不意味着不做，阿蘅可知我为何会在此等你？我也是到了莒城，才知延平君兵变。”便转过身，指着前方道，“从楚国进入齐国，如果走深山密林，只有这一条路通往莒城。”
齐姜走近两步，只见密林出口处正在半山腰，有一条山路从山坡蜿蜒下去，消失在前方树林的尽头。
“伯苏有门客数千，遍布诸国。”卫清风道，“他曾说过我若是有事找他，在诸国寻一个城郭，便可找到人传信给他。我在莒城的作坊区刻下他所说的标记，半日后便有人找到我。三日后，有人带来伯苏的一句话，他说，阿蘅会到莒城。”
“那时我未曾动身，伯苏师兄便已猜到我要来莒城，天下间，每走一步便可看清前方数步路的人，又有多少？”齐姜道。
卫清风轻叹：“伯苏心思缜密，我一直自叹不如，他想得太远，难以企及。”又笑着望向齐姜道，“我们的阿蘅也非寻常女子，两年未见，阿蘅的剑术和听音辨器依然一如当年，毫不退减，你和伯苏，有道是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想起庄无忌，齐姜有几分茫然，就如眼前这条路，明明知道是通向何处，却不知在途中又会遇见何人何事，也不知能不能走到尽头，见到所见之人。
她和她的伯苏师兄可否能携手一起走到那样的尽头？
她却从来不敢去想。
“卫师兄，以后，我们可否能一如在鬼谷的当年，只有清风明月，没有金戈铁马？”齐姜轻声说。
卫清风看着她道：“这数百年来，周天子已有名无实，天下分裂后又再兼并，诸多强国也只剩下七大国，阿蘅，你可想过，最后剩下的会是谁？”
齐姜垂下眼眸，道：“卫师兄，我想过，想过终会有这一日。”
卫清风长叹一声，说：“生在乱世，我可当一个闲人，只是你和伯苏却无法如我，那是你们既定的命运，避无可避，近年来我周游数国，看尽奇人，齐国虽国力强盛，但王族中的后辈并不曾出现能一如齐王陛下这般杰出之人，而当今赵国的赵王赵升，论个人实力是强者之一，地陲西北的秦国虽被中原诸国视为蛮夷之地，但秦国昭太后是个奇女子，秦王赵异人之子赵政近几年也有咄咄逼人之势，阿蘅，当今可与伯苏并行之人寥寥无几，而赵升和赵政，便是其中两个。”
齐姜听得默然不语，卫清风所说之事，她也有所知，她的兄长齐涧对王位其实并不热衷，但却需肩负此担，如今各国还可互相牵涉，维持平衡，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会是如何，天下大势，终究还是一个合字。
“卫师兄，只要从这条路走下去，便可见到我的故友茱儿，只是我不知见了她又能如何，世事变幻，有时只需一人便可改变一切，但有时却任凭谁来，也无力回天。”齐姜望着前路道，“只是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去一趟。”
卫清风淡然一笑，说：“阿蘅一生的长路，师兄无法时时同行，但这一段却可以相伴一时。”
看着眼前这笑如春风般的男子，齐姜只觉有一丝暖意涌上心头。
人的一生之中，所有浮名利禄，最终都会烟消云散，唯有故人犹在的真挚才会永铭于心。
而她的卫师兄依然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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