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沉默了须臾,问道:“你们为何与我为难?”
他随口便道:“我对你做了些什么不感兴趣……”
——再说,这件事真相如何,我也想要搞清楚。
耳边蓦然回响的这个声音让他倏地一顿,蹙眉,默了默,然后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凤阳山庄做什么?”
她似冰雪般通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担忧:“他们现在必定在到处找我……我只是,来看一看那个人的伤势如何了。”
君无瑕轻声一笑:“中了碎雪芙蓉的毒会如何,难道你会不知道么?你这趟若不是来送解药的,就算再关心鱼千行的伤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来挑衅生事。”又道,“我不管你和凤阳山庄的人有什么恩怨,这次你也算是搅得他们鸡犬不宁了,还是立刻离开此地吧。或者等到其他宾客离开之后,你愿意如何下手便下手,但现在,你最好不要出现。”
她沉吟了片刻,说话时,语气有些空落,“你,是来参加婚宴的宾客?”
君无瑕正要开口,门口忽然又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在门外轻声问道:“毒梅花,你睡了吗?”
熟悉的声音证实了他此前推断她平安无事的猜测,且实实在在地落下了压在心头的石头,君无瑕在暗色中笑了笑,想要应她一声,又想起楚红凝就在门边,担心若兰璃贸然进来会令她受惊之下出手伤人,于是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对楚红凝说道:“门外那个不会伤你,但你若伤了她,天丝软甲也保不住你的命。”
楚红凝似乎受了激,淡淡哼笑一声,说道:“我来了这里没多久,尚未做什么,想杀我的人倒是挺多。不过你有自信,躲得过碎雪芙蓉么?”
君无瑕不以为然地凉凉道:“碎雪芙蓉固然是天下奇毒,但奇毒,却并非只有这一种。”又一笑,“你怎知我现在手上没有拿着喂了毒的暗器呢。”
“那你为何不动手?”楚红凝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倒也想看看,你们这些人行事究竟是如何霸道的。”
君无瑕不耐地叹了口气,“谁闲的没事追着要杀你,我是让你看清楚对象,不要随便动手。”言罢扬声道,“门口那个爱管闲事的假兰花,别偷听了,有话进来问。”
话音落下,房门从外面慢慢被推开了一条细缝。
“那个……”兰璃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响起,“屋里那么黑,你们要不要点个灯再说话?”
很快,屋里重新被烛光映亮,房间里的三个人此时都将眼前的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兰璃看着眼前这个绛红色的身影,果然真真切切的便是当时食馆里的那个她,虽然色彩比起那时低调了不少,沉默了不少。但却依然容貌冷艳,此时看去皮肤白的似乎都少了些血色。
而楚红凝的目光从眼前这个蓝衣女子的身上转到内室里那个此刻正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床头看着她们的男人,又从他身上转回来。原本不曾在意的记忆此刻忽然便清晰起来,纵然无心在意,但这两个人的容貌和气质都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哪怕这印象只是隐藏在不经意处,但若是见到第二次,便会立刻感觉自己见过。
“你们……是不是之前也在那个饭馆里?”
兰璃笑着点头:“正是正是,当时我们也在那里吃饭来着。还未自我介绍,我叫兰璃。至于他么,不太喜欢自报姓名,你不用介意。”
楚红凝这时又瞥到那张放在床边的轮椅,不由一怔,才知原来方才他始终与她保持距离说话不是因为有所防备或图谋,而是行动不便。可是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却有那样的底气与她说那些话,此刻眼神中也丝毫不见慌乱,她觉得眼前这一男一女并不简单。
“楚门主,”兰璃走到桌前拎起茶壶翻开了两个杯子开始掺茶,似寻常谈天般地语气问道,“其实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是与凤少庄主有过节,却又为什么要杀害那几个无关百姓呢?难道,只是为了给凤阳山庄甚至全城造成恐慌?”
楚红凝眉间微微一蹙:“你说什么?”
兰璃抬眸看了她半晌,微微一笑:“但你现在却又得罪了沉鱼山庄,这件事便再也不是一个凤阳山庄的事了。你不若现在将解药先给我,鱼庄主平安无事,你眼下的处境才会有所改善,不是么?”
“我也想给你解药。”楚红凝苦涩一笑,“但我身上没有。”
兰璃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君无瑕,君无瑕沉默不语地看着楚红凝的脸。
“碎雪芙蓉并非是我主动伤他所致。他若不是想杀我,根本不会中毒。”她说到这儿,垂下眼帘又再一笑,“但或许没人会信我。”
“你是怕没人会信你,还是怕——”君无瑕沉静的声音淡淡传来,“凤轻寒不会信你?”
楚红凝蓦地抬起了眸。
兰璃也一脸讶色地看向他。
只听他继续悠悠说道:“无心伤人,却又不肯离开已然不便久留的锦州。明知自己没有解药奉上,来了凤阳山庄就是深入虎穴,却又要关心鱼千行的伤势。若不是这里有你在乎的东西,你又何必来多此一举探听他的状况。何况我先前提及宾客一事时,你立时有所在意的,是这场婚事。”然后撇眸看向兰璃,“方才你说了那么多话,她从始至终,没有辩驳你说她和凤轻寒有过节的事。”
兰璃忽然也想起了什么:“所以你那张字条根本不是挑衅凤阳山庄,而是为了逼凤少庄主现身?”
先前还沉默不言的楚红凝此时眼中流出疑惑:“什么字条?他不在庄内么?”
“‘杨柳烟外晓寒轻。’”兰璃疑道,“这张字条不是你留在山庄门上的?”
见她眸中不解之色更甚,君无瑕不以为然地一笑:“我看她恐怕根本没有这种文绉绉的习惯吧。”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们看到了那张字条,所以以为是我要来为难凤阳山庄?”楚红凝似在忖着什么,声音变得有些轻,“那,他是如何说的?”
“凤少庄主么?”兰璃道,“他尚未出关,应该并不知晓这些事。”
楚红凝不再说话,垂下眼帘,良久地,似若有所思。
“那个人,大概已不行了吧。”她忽然静静说道,“不管如何,这笔账,是避不过了。”
兰璃从她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激荡的情绪,这种感觉,平静地有些奇怪。
“楚门主,难道你对那个嫌你于困境的人一点也不好奇?”
“那个人是谁,我大概能猜到。”楚红凝淡淡一笑,“但他们会接受我的解释么?会因为我无心杀鱼千行而不怪责我么?一笔账是账,两笔账也是账,我如今才明白,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言罢又是一声轻笑从唇齿间逸出,“正邪不两立。”
话音落下,响起几声轻咳。随即便是浑不在意地潇洒转身走到门边伸手扶上了门闩。
“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她似想起了什么,又再顿住,转头看向君无瑕,说道,“若她与你是世人口中所谓的不可同立于青天之下的人,你会如何?”
君无瑕撇眸看了一眼兰璃,然后道:“这世上之人事,于我而言,从没有该不该。”
楚红凝似有所悟地扬唇一笑:“果然是侍梅公子。”言罢仿佛若有深意地看了兰璃一眼,随即便轻身窜出了门外,几个起落之后转眼消失不见。
兰璃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君无瑕:“这是说的哪一出?你们聊到谈心的阶段了?她怎么知道你是谁的?”
“因为她脑子比较好用。”君无瑕笑了笑,一顿,似开玩笑地看着她,说道,“假兰花,刚才她那个问题若问的是你,你会如何回答?”
“嗯?”兰璃开始回想刚才那个问题的原话,觉得于现在的状况而言,若是自己来回答,肯定是不能起到鼓励楚红凝的作用的,于是忖了忖,说道:“我嘛……我会回答,既然人生轨迹已定,那便应该相忘于江湖,不要为难他人和自己,才是成全彼此的做法。”
君无瑕看着她,眸中原本微闪的光渐渐沉熄下去。
他淡淡嗯了一声:“不早了,回你的房间睡觉吧。”
兰璃却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仍自顾自忖道:“这件事如今看来疑点颇多啊。我怎么总觉得,楚红凝不是凶手呢,虽然她分明当着我的面狠狠露了那么一手。”
君无瑕瞥了她一眼:“难道不是因为她在你面前狠狠露了那么一手,你才觉得她是凶手这件事有些奇怪的么?”
兰璃一怔,继而恍然:“对哦!好像的确是这样的因果。”
君无瑕摇摇头,懒得理她,正准备躺倒,却又被她叫住,“诶毒梅花,”兰璃瞧着他,语气间带着狡黠,“差点忘了。我这手脚齐全地回来了,你答应的事得兑现了吧?”
君无瑕挑眸疑惑看向她:“我答应了什么?”
兰璃嘿嘿笑着走近,半眯起眼睛,说道:“我就想碰一下你的脸,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皮肤那么好,每回在光影下我都特别想摸一摸,看起来滑溜溜的。就碰一下看看差别,好不?”
君无瑕沉默地扬起眉梢看着她。
“其实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偷摸着用了什么养颜秘方没有告诉我……”兰璃一边喃喃着一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君无瑕的脸,却在就差一毫厘的时候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兰璃蓦地抬眸盯住他,一脸讶色,另一只手早已下意识同步做出抵挡之势抓在了他的腕上。
“动手伤感情啊毒梅……啊!”
花字还未说出口,兰璃就被君无瑕一把扯倒在了他怀里,鼻尖瞬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梅香和草药香混合的味道,莫名地沁人心脾。
眼前近在咫尺的,是君无瑕那双清冷如星的眸子,似闪烁着深邃亮眼的光。突如其来地,一向在调戏这件事上不知道压力为何物的兰家二小姐,感受到了些微的压迫感。
“你……干什么?”
君无瑕唇边扬起一抹暧昧的笑意:“不是你要我兑现承诺么?光碰碰脸就能满足你了?”说着就作势要将兰璃的手往他微微敞开的中衣衣襟里伸。
兰璃怔怔地使力停住了自己的手,“毒梅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放得开了?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那里的女人带坏了?”
“……”君无瑕额角抽了抽,唇边的那一丝笑容也僵住,“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把自己的形象想的那么好。”说完把她的手丢开,又恢复到以往的平淡语气,吩咐道,“起来吧,压得我都快失去知觉了。”
“喂毒梅花你这么埋汰我就不厚道了,我哪有那么重……”兰璃颇为怨念地爬起来站直身子整了整衣服,“今天以为要打的架倒是没打,却被你给欺压了一顿,哎,算了,早已习惯成自然。”言罢又想起还有正事要做,“对了,我得去鱼庄主那儿看看,估计现在人都在那边,其实愁云惨雾之类的事我是最不想沾的,哎……”又道,“楚红凝的目标是凤轻寒,但我觉得她也不是要伤害他,其实这件事还是直接对凤庄主讲最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情况或许也就不必搞得那么复杂。只是他恐怕听不进我的话。”
君无瑕低头将她掉在自己怀里的素玉簪拾在指间:“你只有楚红凝的一面之词,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以你的状况贸然对凤鸣山说这些,他听不进还是其次,可能还会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楚红凝现身了,真凶应该还有戏码要上演,你先静观其变也无妨。”
“恩,你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兰璃说完俯身把脑袋凑了过来,“来,君美人,做人要有始有终,给我簪回去吧。”
君无瑕垂眸看着她满头青丝,半晌,莞尔一笑,将玉簪轻轻簪入了她的发间。
“对了,说起来你今晚也露了一手,我觉得可能会有些后遗症。”临出门前,兰璃又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君无瑕一边拉被子准备躺倒一边随口淡定地回了三个字:“罩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