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今日瞧那葛大爷葛大妈的相依扶持,我怎么倒觉得书本上说的“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一个女子两手勾起肩旁的辫尾,放在指尖缠绕着,扭头对一旁齐耳短发的女子说“你瞧瞧,葛大爷葛大妈不懂那风花雪夜和什么海誓山盟,也不照样在一起过了几十年?反而倒是那些歌咏不断的才子佳人总也在不了一起,就譬如崔莺莺与张生,梁山伯和祝英台。”
短发女生拍手笑道“哎呀,咱们往日总会悲春伤秋的才女盈盈,今个总算是眼儿放亮了,知道那戏文书本里的爱呀情的当不了真儿。”
钱盈盈用胳肘顶了顶她“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那林黛玉,干什么悲春伤秋”
短发女生道“怎么没有,你问问筱筱,看我说的对不对”她碰了碰一边静默浅笑的女子“筱筱,你说我错说了没有?”
那女子微微一笑,嘴边露出两只小而深的梨涡。一水儿黑亮的发丝顺着步子摇晃,衬得巴掌大的鹅蛋脸愈发白皙,浓密的睫毛微翘仿佛翩然飞舞的蝴蝶,她道“才女便应当多愁善感,这也无错,只是若说盈盈像林黛玉,我就第一个不赞同了,你瞧盈盈伶牙俐齿的模样,就是王熙凤也比不过。”
她话音一落,短发女子就捂着嘴小声笑。钱莹莹眨着眼半天才反应过来,“筱筱,你怎么也跟着取笑我,你都被她带坏了”
三个女儿家这般笑语晏晏走到了路口,正要分手告别时,身后忽而响起了噪杂的呵斥声和脚步声,隐隐还夹杂着吹哨声。
钱莹莹脸色一变,当即道“肯定又是那青龙帮的人出来作祟了,咱们赶紧走,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短发女子也加紧步子附和道“对对对。这一阵总也不太平,还是谨慎些为妙”
曼筱筱听见那吹哨声,心里想必是宪兵队的人,她犹豫了一会,说“你们先回家。我有个东西落下了。我回去找找”
“哎哎!”钱莹莹连忙拉住她“什么东西,明个找不行?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家吧”
曼筱筱摇摇头“挺重要的,”她扫落钱莹莹的手“你们回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钱莹莹瞧说不了她,只得和短发女子走了。
曼筱筱循着噪杂的声音走去,刚转了一个巷口,就瞧四个宪兵在那里站着,手中的电筒对着前面一个人一个劲的照,还有两个宪兵对着那人拳打脚踢,口里还不停咒骂着。地上满是红红的血迹。
曼筱筱借着灯光瞧出那个被打的人是个男子,好像年岁不是很大。模样已是瞧不出来了,青一块紫一块连带着鲜红看起来格外骇人。
这样下去非打出人命不可,她高声一喝“住手?——”
打人的宪兵没有停下,倒是前头立着的宪兵们回头瞧她,手电筒的光一下子又齐齐朝她涌来。
她被这炽白的光刺得睁不开眼,抬手挡光。眯着眼道“你们怎么还不停手?”
那些宪兵见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都笑的有些淫秽,其中一个破锣嗓子道“这是上面的事,姑娘最好不要插手,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旁边一个宪兵打量着曼筱筱妙曼的身段。手里的电筒故意扫在她饱满的胸前,不怀好意道“怎么,姑娘还不走?是想留下来陪咱们哥几个乐呵乐呵?”
其他几个宪兵都笑起来,粗鲁猥琐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慎人。
若是旁的女子,此时莫说再管,只怕早是仓皇而逃。谁知曼筱筱非但没有退却,更是往前走了几步,直直立定在其中一个宪兵面前“你让不让他们住手?”
那宪兵诧异于她的大胆,正欲咒骂几句,待看清曼筱筱的长相,到口的脏话硬生生吞进了肚里。
旁边的宪兵正觉得奇怪,那个方才口出淫秽的宪兵竟直挺挺跪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一阵求饶“小的该死,小的不知是大小姐,冒犯了大小姐小的罪该万死”
其余宪兵听到了大小姐这三个字,活像是见了阎王爷,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模样,现在恨不得泪流满面,连忙站直身子靴跟一扣,敬礼道“大…大小姐”
曼筱筱也不理那跪着的宪兵,冷声道“让他们停手”
那宪兵连忙回头,“住手住手都住手,没听见大小姐发话了。”
那两个宪兵连忙住手,被打的人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就连喘息声也变得气若游丝,鲜血染红了凌乱的衣襟,依稀还看得出是个坎肩短褂的打扮。
一个好好的人被打成这样,曼筱筱不禁有些忿忿“他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打他?”
那几个宪兵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个人小声道“大小姐,这…这是上面的命令,小的们是按指示做事,实在是不能泄漏…”
曼筱筱知道华南法令的严明,不想费口舌也懒得难为他们,看着两个宪兵说“你,和你,去找辆车子过来”
宪兵忙不迭的点头应承。
等到找来一辆骡子车,其中一个宪兵小心翼翼道“大小姐,这个点实在是找不到别的车了…”
曼筱筱“嗯”了一声,对着一边的宪兵道“把那个人抬上车”
“不行,大小姐,这是上面的命令,您…您不能为难小的们啊…”
她冷冷扫过去“让开”
那个宪兵还是挡在前面,脸色苦的仿佛带走男子就是要了他的命,他讪讪道“大小姐,要不…”
曼筱筱道“有什么差错我担着,你让不让开”她望着那个宪兵,嘴角沉下“你若再不让开,今夜的事我非要告诉高铭启。”
她话一毕,宪兵们谁也不敢再拦,老老实实将人抬进了骡车内,几个站成一排恭送着骡车离开。
方才那个宪兵苦着脸,唏嘘道“这下可全完了,这可是上面的命令,大小姐一句话就把人劫走了,咱们可怎么交代。”
另一个宪兵倒是一副悠闲自若的表情,斜他一眼“你小子这点出息,有了事自然是大小姐担着,再不济还有高副官呢,轮得到咱们哥几个当替死鬼吗?你怕什么。”
那宪兵一听这话咧嘴一笑,拔下帽子一拍脑门,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高副官可是对大小姐金贵的很呢。
帘外的骡夫问“姑娘,咱们是往那条道上走?”
曼筱筱道“劳驾您,可知道哪家医馆还开门招待?”
骡夫沉吟了一会儿,道“哎呦,这个时辰肯定是没有了,姑娘,你要不再想个别的地儿,不然小的没法拉您”
曼筱筱掀开帘子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思忖半晌,说“那劳驾您拉到城郊柳公馆。”
那人躺在车内的横榻上,曼筱筱只得坐在对面窄窄的一边。借着透进来的银色月光打量他,这样离得近了才能看清,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笔挺的鼻峰如松逶迤,倒是个十分俊逸的男子。
再瞧他身上,衣衫已是破烂肮脏,身体也是皮开肉绽,曼筱筱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早听说宪兵队的士兵比不得华南正经的中央军,那些人充其量就是披着军装的土匪,背着政府军统,烧杀掠夺,简直是无恶不作。曼筱筱原只是听说,今日一瞧下得这样狠手,可见那宪兵的品行也好不到哪去。
倒是这人,受了这样重的伤,硬是挺着一声都没吭。不禁让曼筱筱有些钦佩。
他的额上应受了重击,浓稠的血液沿着发际间涔涔而下,染红了额前流向眉毛,曼筱筱抽出自己的手帕忙擦去那块血迹,许是生疏,手腕的力量有些重了。那人“哧咛”一声,眉头皱起,曼筱筱以为他醒了慌忙想收回手,谁想却被他蓦然抓住。
她更是慌乱,情急之下抽回了手,那条帕子却留在了他的手心。
但见那人紧皱着眉峰,脸上尽是仓皇之色,手向前伸着想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口中喃喃着什么。
曼筱筱安下了心,晓得他只是呓语。却又见他脸上的仓皇神色,仿佛就像遗失了什么永远也找不回来的凄然无望。惹得她看在眼里也觉酸楚,曼筱筱不禁心中恻隐,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好错开眼眸望向窗外。
到了城南的柳公馆,守在门外的小厮一瞧是曼筱筱,立刻开了黑色雕花大铁门放骡车进去。
曼筱筱掏出碎银递给骡夫,又让骡夫去帮忙叩门叫几个下人来抬车里的人。
立时来了几个下人,两人抬了身子,两人抬了脚,曼筱筱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提醒“轻巧些,他受了伤。”
进了楠木浮雕的对迎门,却见中央鹅羽棕绒沙发上,一个妙曼女子正俏生生坐在那里,身着红色的真丝睡衣,腰带松松系在腰间,露出一截蜜色的玉脖,微卷的短发脱出一张妩媚慵懒的俏脸,她睨着进门的曼筱筱,再瞧身后下人抬进来的男子,秀眉微扬“我的大小姐,这又是唱得哪出?”
曼筱筱朝她双手合实,“芊芊,我只能拜托你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柳芊芊却不理她的故作可怜,只适闲地盯着自己的寇甲,悠然道“我能帮你什么,你曼大小姐都没法子的事,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