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有幼蝉微弱的鸣叫声,一丝递着一丝,把声线拉又细又长,听得人昏昏‘欲’睡。宓姌闭目正‘欲’谁去,忽然听得盈月轻声问道:“娘娘方才说人一个个送进来,是指……”
宓姌嗤地一笑,睁开眼眸道:“本宫才出了月子,不能伺候皇上,舒妃骤然离世,眼下彤贵妃虽然得宠,但到底也是年轻了。皇上跟前不能没有人伺候,可不是如今有了合适的人了?”
盈月扇着扇子,道:“皇后娘娘是说戴湄若?”
宓姌轻轻瞟她一眼:“封疆大吏,正二品闽浙总督那苏图的‘女’儿,镶黄旗人。可算是出身尊贵了吧?”
盈月掰着指头道:“大鄞朝也不过只设了八个总督。直隶、两江、陕甘、闽浙、湖广、两广、四川、云贵。”她咋舌,“再加上镶黄旗的出身,乖乖,可了不得了。这一来,进宫怕是封个贵人也不够了吧?”
宓姌拨着耳垂上翠‘玉’片海棠叶耳坠:“贵人可不委屈了。封嫔封妃,至少是一宫之主。”她听得摇篮中的璟兕在睡梦嘤嘤不安地哭了两声,忙俯身抱起哄了半响,才道,“你可知那苏图是什么来历?他的伯父白海青出使准噶尔时坚贞不屈,极力护得大清的颜面,自此加太子太保赠一品大臣。白海青的长子来文任镇江将军,次子佛伦任领‘侍’卫内大臣,三子戴鹤由副都统征准噶尔,前番阵亡,皇上便赠云骑尉祀昭忠祠。其家可见显赫。”
盈月迟疑道:“事关准噶尔?皇上不是许嫁了端淑长公主以和为贵么?怎么对准噶尔征战不屈的也加赏了?”
“宽严并济。本乃为君之道。皇上岂会落人口实,以为只凭一个公主求得安宁。战许功,和是为了百姓,这才是皇上的君威所在啊。”
盈月托腮凝神道:“这戴氏会什么样的妙人儿呢?总不会丑若无盐吧?那便好玩儿了。”
宓姌轻轻排着怀中的‘女’儿。嗤笑道:“便是无盐,皇上也不会冷落。何况以皇上的眼力。怎会要一个无盐的‘女’入宫?左右七月二十日戴氏入宫,便能见到了。”
盈月正要说话,却见云枝捧了银盅‘药’盏进来,道:“皇后娘娘,您的汤‘药’好了。”
盈月伸手接过,试了试温度道:“正好热热儿,皇后娘娘可以喝了。这汤‘药’是云太医特意拟的方子,以当归、川芎、桃仁、干姜、甘草灸和黄酒入‘药’。特意加了‘肉’桂,化瘀生新,温经止痛的。娘娘喝了吧。”
宓姌伸手接过仰头喝了:“本宫记得这样的‘药’是产后七日内服用的,怎么如今又用上了,还添了一味‘肉’桂?”
盈月不假思索道:“云太医亲拟的方子,必然是好的。前些日子嬷嬷小腹冷痛,想是淤血不下,所以云太医又叮嘱了用这汤‘药’。”她所有所思,不禁有些‘艳’羡,云太医为人忠心。对涅筠姑姑又这般好,涅筠姑姑好福气。”
宓姌偏过头看着她笑叹道:“涅筠半生辛苦,若不是为了本宫,早该嫁与云昆,不必落得半身残疾。所幸,将与并是个好夫君。这样的福气,便不说你,本宫也难盼得。”
宓姌忙看了看四周,见四遭无人。方低声道:“这样的话。默默再说不得。”
盈月跪下道:“娘娘是皇后,又儿‘女’双全。这样的事永远落不到皇后娘娘身上。”
宓姌微微出神,看着窗下一蓬石榴开得如火如荼,那灼烈的红‘色’。在红墙围起的圈禁之中,倒映这天光幽蓝,几乎要燃烧起来一般。她缓缓道:“这样的话,当年也有人对孝贤皇贵妃说过,后来还不是红颜枯骨,百计不能免除么。”她见容珮还要劝,勉强笑道:“瞧本宫,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倒是你,是该给你留心,好好儿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盈月慌忙磕了个头,正‘色’道:“奴婢不嫁,奴婢要终身追随皇后娘娘。这宫里在哪里都要受人欺负,出了宫又有什么好的,万一嫁的男人只是看中奴婢伺候过娘娘的身份,那下半辈子有什么趣儿。奴婢就只跟着娘娘,一世陪着娘娘。”
宓姌心下感动,挽住她的手道:“好盈月,亏得你的‘性’子能在本宫身边辅助。也罢,若有了可心的人,你在高速本宫,本宫替你做主吧。”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印子便清嗓子道:“皇后娘娘,愉妃小主过来请安了。”
宓姌忙道:“快请进来。”
外头湘妃竹帘打起,一个纤瘦的身影盈盈一动,已然进来,福了福身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因着天气炎热,沛涵只穿了一件藕荷‘色’暗绣‘玉’兰纱氅衣,底下是月‘色’水纹绫‘波’裥裙,连陪着的雪白领子,亦是颜‘色’淡淡的点点暗金桂‘花’纹样。恰如他的装扮一般,脂粉均淡,最寻常的宫样发髻亦不过星星点点烧蓝银翠珠‘花’点缀,并斜簪一枚小巧的银丝曲簪而已。
沛涵挽了她的手起来,亲热道:“外头怪热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盈月快去取一盏凉好的冰碗来。”她说罢,将手里的绢子递给她,“走得满头是汗,快擦一擦吧。”
沛涵伸手接过,略拭了拭汗,抿嘴一笑:“哪里这么热了,娘娘这儿安静凉快得很,臣妾坐下便舒畅多了。”
宓姌打量着她的装束,未免有些嗔怪道:“好歹也是妃位,又是阿哥的生母,怎么打扮得越发清简了。”
沛涵接过盈月递上来的冰碗,轻轻啜了一口,浅浅笑得温暖:“左右臣妾也不必在皇上跟前伺候,偶尔被皇上叫去问问璞琪的起居,也不过略说说话就回来了,着实不必打扮。”
宓姌微微沉‘吟’,想起海兰平生,虽然位居妃位,但君王的恩宠却早早就断了绝,实在也是可怜,便道:“话虽这样说……”
沛涵却不以为意,只是含了一抹深浅得宜的笑:“话虽这样说,只要皇上如今心里眼里有璞琪,臣妾也便心安了。”
宓姌握一握她的手道:“你放心,求仁得仁。对了,这个时辰,璞琪在午睡吧?”
沛涵白净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却又担忧:“璞琪‘性’子好强,哪肯歇一歇。皇上前几日偶然提了一句圣祖康熙爷‘精’通天文历算,他便在苦学呢。臣妾怕他热坏了身子,要他休息片刻,他也不肯,只喝了点绿豆百合汤便忙着读书了。”
宓姌颔首道:“永琪争气是好事,也让咱们两个做额娘的欣慰。只是用功虽好,也要顾着点儿自己的身子。”
沛涵轻轻搅着冰碗里的蜜瓜,银勺触及碗中的碎冰,声音清冽而细碎。她笑嗔道:“娘娘说得是。只是皇上如今更器重嘉贵妃的四阿哥璞珹,每隔三日就要召唤到身边问功课的,璞琪不过五六日才被叫去一次。臣妾也叮嘱了璞琪,虽然用功,但不可‘露’了痕迹,太过点眼。皇后娘娘是知道彤贵妃的‘性’子的,一向目下无人,如今她的儿子得意,更容不下旁人了。”
宓姌听得十分入心,便道:“你的心思和本宫一样。来日方长,咱们不争这一时的长短,且由她得意吧。”
沛涵抚‘摸’着手上一颗蜜蜡戒指,颇为犹疑:“这些日子臣妾的耳朵里刮过几阵风,不知可也刮到娘娘耳朵里了?”
宓姌取了一枚青杏放在口中,酸得微微闭上了眼镜,道:“每日刮的风多了,你且说说,是哪一阵风让你也留心了。”
沛涵‘欲’言又止,然而,还是耐不住,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小公主,爱怜地抚‘摸’上她苹果般红润的脸庞,道:“皇后娘娘生下了‘玉’雪可爱的公主,有子有‘女’,便是一个好字,可是落在旁人眼里,却未必见得是好。”
宓姌爽然一笑,示意她吃一粒缠丝玛瑙盘中的杏子:“你且尝尝这个,酸酸的很生津止渴额。”她理了理衣襟上鎏金光素圆扣垂下的金金细丝流苏,笑道:“本宫觉得好的,旁人未必觉得是好。在宫里,生个公主算得什么,只有皇子才是依靠。纯贵妃生了两个皇子之后才得以为四公主,皇上虽然喜爱,可彤贵妃自己却不过可可。彤贵妃更是,每每许愿,只求得子,勿要生‘女’。无非就是因为皇子才是地位荣宠的依靠,而公主却是可有可无的。是么?”
沛涵微微颔首,牵动发髻边的银线流苏脉脉晃出一点儿薄薄的微亮:“臣妾只有璞琪一个儿子,娘娘亦只有十二阿哥。想当年,孝贤黄股份i诶在世,有富察氏的身家深厚,也盼望多多得子。可见皇子多些,地位是可安稳不少。”她盈盈一笑,略略提起‘精’神,“幸好皇后娘娘恩眷正盛,只怕很快就会又有一位皇子了。”
宓姌掩‘唇’一笑清妍幽幽:“承你吉言,若真这样生下去,可成什么了?”她拍一拍沛涵的手,“但本宫知道,宫中也唯有你,才会这样真心祝愿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