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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五)(三更)(1 / 1)

更何况惠贤贵妃死后,皇帝追念不已,每到贵妃去世的填仓日,必定作诗悼念,年年如是。又对惠贤贵妃的阿玛都没被顾及,受了这般惩处,实在是皇帝已愤怒到了极点。

所以乐子来请宓姌时,脸‘色’都变了,有些不安地擦着额头上因为一路小跑而出的汗:“姝贵妃,陶源泽大人和张‘玉’真大人都在养心殿被训斥,皇上发了大脾气,这个时候,怕是只有您能去看看了。”

宓姌放下手头正在整理的八宝五‘色’丝线,问道:“皇上怎么又训斥他们了,不是前两日在朝堂上已经训斥过了么?”

乐子忙道:“张大人和陶大人原是为上次受责的事前来请罪的,不想皇上见了他们说起要将孝贤皇贵妃东巡时所居的大船青雀舫运回京中保存,陶大人原本不敢辩驳,张大人仗着是老臣,先赞许了皇上的伉俪情深,又说此举不妥。”

“不妥?”宓姌疑‘惑’道,“青雀舫是孝贤皇贵妃最后所居之地,皇上不过想保留此船,有何不妥么?”

乐子皱了皱眉,比划着道:“船太大了,城‘门’‘洞’狭窄,根本进不了城。皇上就想把城‘门’楼给拆掉。”

宓姌大吃一惊,旋即道:“这样的大事,难怪张‘玉’真要反对了。”

乐子搓着手道:“可不是。所以皇上动怒了,斥责两位大人没心肝!两位大人早了斥责也罢了,皇上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为着孝贤皇贵妃的丧事。皇上连日来动怒,宓姌心下也有些吃紧,便赶紧吩咐了轿辇随着乐子去了。

养心殿中极安静,宫‘女’太监们都伺候在外。一个个鸦雀无声地垂手‘侍’立着,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牵扯到他们。宓姌扶着乐子的手下了辇轿,示意涅筠和菱枝候在阶下。她才步上汉白‘玉’台阶,便已听得皇上的震怒之声:“孝贤皇贵妃虽不是皇后,在朕心中却如是天下之母,朕为天下之母而拆去一座城墙便又如何了?你们家中夫妻两全,朕的丧妻之痛,你们如何能懂得?全是没心肝的东西,之后满口仁义道德。出去!”

宓姌候在殿外,只见两位老臣面面相觑。狼狈不堪地退了出来。见了宓姌。便躬身请安:“姝贵妃娘娘万福。”

宓姌微微颌首,并不在意他们对于自己的态度不甚恭敬。也是,她与孝贤皇贵妃、惠贤贵妃明争暗斗了半辈子。张‘玉’真一向护持皇后,陶源泽是贵妃的生父,何必要对自己毕恭毕敬。她看着两人的背影,意味声长地笑了笑,尊重与恭敬,原也不在一时。

她缓缓步入殿内彼氏正值午后,四月曛暖的风被紧闭的窗扇隔绝在了外头,阳光亦成了映在窗上的一缕单薄的影子,飘渺无依。皇帝仰起头躺在冰凉的椅子上,一脸疲惫。

宓姌笑道:“皇上这样仰面躺着倒好。从来人只看自己脚下的路,却很少望望自己头顶上方是什么。以至乌云盖顶都不知,还在匆匆赶路。”

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倦意:“你来了。那朕发脾气,你都听见了。怕不怕人?”

宓姌走近他身边:“君子天怒,四海战栗,臣妾当然怕。何止臣妾怕,方才张‘玉’真与陶源泽两位大人走出去,战战兢兢,如遭雷击。臣妾想,他们真的是害怕了,也只有他们害怕,朝廷上下才都会敬畏皇上,不再把皇上当成刚刚君临天下的年轻君主。”

皇帝舒一口气,以手抵上额头:“宓姌,朕已经三十七岁了。”

宓姌从身后搂住皇帝,感慨良多:“是,臣妾已经陪伴皇上十多年了。十多年来,臣妾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雷霆之怒。”她从按上取过珐琅描‘花’小钵里的薄荷油,往指尖搓了点蘸上,替皇上轻轻‘揉’着额头,“皇上对着外人发发脾气就罢了,可别真动了怒气伤肝伤身。依臣妾来看,皇上今日做的是高兴的事呢。”

皇帝闭目深‘吟’:“朕怎么高兴了?”

宓姌明‘春’一笑:“这些日子来,外人看着皇上肝火甚旺。但皇上处罚的人,或是三朝元老,或是先帝旧臣,或是嫔妃母家。对于尾大不掉,又在前朝倚老卖老掣肘皇上的人,趁这个机会除去,名正言顺,又是皇上情深之举,绝不惹人诟病。”

皇上的嘴角‘露’出几分从容的笑意,伸手攀住她的手道:“姌儿,何必这样聪明”

宓姌伸开细长的手指与皇帝牢牢‘交’握:“不是臣妾聪明,是臣妾与皇上一心”

皇帝将脸颊紧紧贴在她柔滑手背上:“朕喜欢你说这个词,一心。”

宓姌温婉地笑了笑,有一丝感动,亦有一丝疑‘惑’。或许在外人看来,皇帝对皇贵妃这样追念,也是男的的一心了吧。也许所谓的一心,本来就是落在旁人眼里的如‘花’似锦、‘花’团锦簇,而内里却千疮百孔。谁知道呢?

静默了片刻,宓姌还是问:“皇上虽然训斥了张‘玉’真和陶源泽,但移动青雀舫之事,皇上心中应该已有算盘了吧?”

皇上颌首道:“礼部尚书海望替朕想出了一个运船进城的方法,即搭木架从城墙垛口通过。木架上舍友木轨,木轨上铺满鲜菜叶,使之润滑。届时促使千余名工人推扶拉拽,便可将御舟顺利运进城内,既能保住城楼,又可节省大量人力财力。朕思来想去,孝贤皇贵妃死在宫外,最后一息尚存之地是青雀舫,那么朕将青雀舫移入京城,也可略表哀思。”

她垂首:“皇上对皇贵妃心意真切,臣妾敬服。”

皇帝慢慢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孝贤皇贵妃薨逝已是无法挽留之事,朕再伤心,也不过是身外之事。只是朕不若借着这次的事好好肃清朝廷,那么那帮老顽固便真以为朕还是刚刚登基的皇帝了。”

宓姌浅浅微笑:“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手里提拔上来的,才会真正感恩戴德,没有二心。”

皇帝会意一笑:“朕倒是不怕他们有二心,他们也不敢!只是别总以为自己有着可以倚仗的东西,便自居为老臣,朕喜欢听话的臣子,那些喜欢指手画脚的,便可以退下去歇歇了。”

宓姌心中一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不妥,只得换了无意的口气道:“皇上说的是。只是外人也就罢了,璞链到底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气过了便也算了。璞链总是垂头丧气的,怪可怜见儿的。”

皇帝看她一眼,冷然道:“‘女’人的心思就这么温柔细巧,落不得大台面么?或者说,姌儿,你一向是最聪明通透的,为什么落到了子‘女’身上,便这般看不清楚。”

宓姌一怔。却只能把这惊愕转化为略略郝然的神‘色’:“臣妾不过是个小‘女’子,眼界短浅。偶尔能猜到皇上的心思也不过是侥幸而已,如何真能像皇上一样目光如炬呢?”

皇帝这才释然一笑:“也罢。你一直生活在后宫,所看的世界不过是这紫禁城内的一方天空,难怪许多事被遮了眼睛。”

皇帝的手指扣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有沉闷的笃笃声:“璞链的事,固然有他的不孝之处,但朕也明白,他的不孝,也有孝贤皇贵妃自己的过失在里头,怪不得孩子。”

宓姌见皇帝的口气有点松动,很为璞链松了口气,忙道:“皇上说的是,孩子年轻,‘毛’‘毛’躁躁也是有的。”

皇帝口‘吻’陡地凌厉,他站在紧闭的窗扇下,阳光镂在长窗上的印‘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为皇帝的面孔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愈发显得他天威难测:“但朕最介意的,是身为朕的长子,他居然觊觎太子之位。他为孝贤皇贵妃守孝以来的种种举止,当朕都看不见么?这些行径,是当朕死了么?”

宓姌见皇帝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随时可以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她忙伏下身道:“皇上息怒。您正值盛年。阿哥们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尤其是璞链,他不敢有这样的僭越之心。”

皇帝冷哼一声:“再不敢,他也已经动这样的心思。圣祖重印子嗣众多,长子宣禔有夺嫡之意,一直被幽禁而死。前车之鉴,朕如何能不寒心?何况朕的儿子,必须听朕的话,顺从朕的意思。朕伤心的时候他们怎敢不伤心,当着嫔妃亲贵的面与朕不同心同德,朕如何能忍?”

呵,这才是真意了。天家夫妻,皇族父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君臣一般,只能顺从。不,连做臣子也有直言犯谏的时候,他们这样的人却也是不能的。只有低眉,只有顺从,只有隐忍。

她们,和他们一样,从来都不是可以有自己主见与意念的一群人。

宓姌于是缄默,在缄默之中亦明白,永璜与永璋命运的可悲。或许沛涵是对的,她游离于恩宠之外,所以可以看得透彻,一击即中。她推开窗,外头有细细的风推动者金‘色’的阳光涌进,空气里有太甜腻的‘花’香,几乎中人‘欲’醉。那醉,亦是自己醉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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