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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九)(二更)(1 / 1)

“前程?我这种汉军旗下五旗包衣的出身,家里又贫寒,能有什么前程?”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烈酒,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所以没有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要离开我。。”

我冷笑连连:“你是汉军旗下五旗的包衣又怎么了?我还是出身汉军旗上三旗的大姓宓氏,一朝潦倒‘蒙’冤,被人困在这里,终身见不得天日,难道我不比你凄惨可怜么?只是做人自己可怜自己就罢了,要说出这等可怜的话来让人可怜,真真是半分心‘胸’都没有了!”

云霄陡然被人奚落了这几句,又借着酒意冲头,便不管不顾起来:“我能有什么法子?生定了的身世,还有能力往上爬么?你被人冤枉困在冷宫是你没本事。而我呢,一点本事都使不上,便彻底没了希望。连我喜爱的‘女’子也离我而去,嫌我给不了她翻身的机会!我还能怎么样?”

月光朦胧,是个照不亮万千人家的‘毛’月亮。那么昏黄一轮,连心底的心事亦模糊了起来。‘门’外的林云霄固然是没有指望的,可是自己能有什么指望?只不过是含着冤屈,受着悲怨,拼死忍着一口气,不愿彻底沉沦至死而已。是,我是个小‘女’子,都尚且能如此,如何一个七尺男儿,偏偏这般自怨自艾。

我忍不住道:“能与你共患难的‘女’子,不得已走了才值得你痛哭大醉!若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还要嫌弃你的出身前程,这种‘女’子。若是早早离开,换了我便要买酒大醉一场额手称幸,以示庆贺。你如今既是喝了酒,要放声大笑庆贺也来得及!”

云霄的酒意兜头兜脑地冲了上来。一股悲怆之意自‘胸’中直冲而上,几乎把‘胸’腔都要迸碎了,他森森冷笑道:“这样子冷心绝情的话,也只有你们‘女’人说得出来。”

我听他言语间似是受了那‘女’子极大的委屈,本就很是瞧不上那样薄情寡义的‘女’子。我本是出来活络活络涂了姜汁的筋骨,想要发热暖暖关节。现下却被气得浑身发热,便也懒得说话,径自回了屋里。

我甫一进屋,就见涅筠就着微弱的烛光在打着络子。涅筠的手巧,丝线落在她手里便在十指间飞舞不定,让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工夫,便能编出一条好看的‘花’样子汗巾子,有松‘花’结的、福字结的、如意结的、梅‘花’结的,最巧的是戏文里的崔莺莺拜月烧香。她都能活灵活现地打出来,形形‘色’‘色’,颜‘色’也配得好看。最‘精’细的功夫,是在手帕绢子上打出各‘色’‘花’样来,经了她的手,绢子也不是普通的绢子了。配着珍珠穿了络子,或是细巧别致的穿八宝缨络,光是拿在手里,便是一方风景。

彼时尚在闺中,暖阁下的朱漆镂‘花’长窗半开着,凉风吹起低垂的湘妃竹帘,隐约传来数声蝉呜,愈噪复静。有微热的晚风带着‘迷’‘蒙’的栀子‘花’香缓缓散进,那本是最沉静清新的‘花’香,被空气的热气一蒸。也有些醺然‘欲’醉。那是盛夏最末的光景,一阵风过,殿外的蔷薇‘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飞红远远地舞过,光影‘迷’离如烟。那时无忧无虑的我。便斜签在杨妃榻上,看着窗下的涅筠,手指飞舞着打出一只大蝴蝶来。

那样清闲的时光,闺阁的游戏,如今倒成了谋生的技艺了。我想着便有些心酸,缓声道:“夜深了,别低头做那些活计,仔细伤了眼睛。”

涅筠淡淡一笑,撑着道:“媛嫔虽然得宠,也不过是个嫔位的份例,皇上赏的那些东西变不了钱,小主的首饰也不能拿去变卖让人落了口实,可是咱们身边的银子,却是越来越少了。”

涅筠说的也是实情,初入冷宫的艰难不过是身体发肤受苦,自己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出身,但统共只有我和涅筠两个人在这里,身边又是些疯疯癫癫的居多,许多粗活譬如洗衣倒水,一一都得自己学着做起来。只是许多事能忍,譬如送来的饭菜,冬天的时候冷冰冰的没一丝热气还能忍,虽然是放了几天的隔夜饭菜了,倒好歹还不坏。但天一热起来,外头不管不顾送来的馊饭馊菜,夏天的时候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腐味道,惹得苍蝇嗡嗡‘乱’飞。但冷宫里的人要活着,也要有活着的本事。单看吉太嫔好端端地活了下来,她便知道必定有饿不死的法子。

果然,冷宫外守着的几个‘侍’卫都不是吃素的,打了络子绣了手帕‘交’出去,总能由他们换点银钱回来,虽然总被他们昧下大半,但有他们通融着送饭菜的小太监,送来的饭菜总算是不馊不坏了,冬天的时候最低等的棉絮也总能换回来些。于是,大半的时光,自己和涅筠都费在了让自己活下去的这些活计上。

次日起来的时候天‘色’便‘阴’‘阴’的不大好,我和涅筠的风湿便有些犯得厉害,正挣扎着要起来处置一天的活计,却听外面大‘门’“吱呀”一声,扑落了好多灰尘,竟是冷宫的角‘门’被开启的声音。我来了这么多时日,从未听见过‘门’锁开启,即便媛嫔为宠妃,也只能和我隔着‘门’扇说说话。如今突然开了‘门’,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我听着那角‘门’开启的声音,虽然不大,心里却有了一丝热络一丝畏惧。

谁知道进来的,是什么呢?

我坐着还未挪动身子,涅筠便先起身去看了。谁知道她才出‘门’外,便是一声又惊又喜的低呼,很快又被压抑住了,立在‘门’边满脸是泪地回过头,那泪雨‘蒙’‘蒙’之中却带了无比欢欣之‘色’:“小主,是他来了。”

昏暗的屋中,借着‘门’口的光线,我微眯了双眼,才看到一个太医模样的青年男子提着小‘药’箱进来。涅筠又惊又喜地捂着嘴低声啜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立刻明白过来,撑着桌子站起身来,缓缓道:“云昆?”

来人从容不迫,丝毫不以进入这种腌臜地方为辱,彬彬有礼道:“微臣来迟,小主受苦了。”他说完,侧身看着涅筠,那一双幽黑眸子,在幽闭的室内看来,亦有暗转的光泽,他轻声道:“涅筠,你受苦了。”

这一句话,与方才问候我的语气是迥然不同了,那种关切与熟稔,仿佛是与生俱来,更是发自心底的温意。

这样淡淡一句,涅筠已经红了眼眶:“没想到你还能来。”

云昆向我请了一安,从‘药’箱里取出请脉的枕包,道:“能来已经不容易了。还是媛嫔上下通融了多少关系,才能这样过来。”

我道:“其中费了不少关节吧?”

云昆一笑:“自小主和涅筠入了这里,微臣一直想来,可是人微言轻,无计可施。海媛嫔也因宫中连着出了几件大事,无法立刻来找。如今还好贤妃想了些法子,让微臣在太医院犯了事,被罚来冷宫给废妃太嫔们诊治,希望她们疯得不要太厉害。”

涅筠倒了碗白水来给他:“这里没有好东西,你将就着喝吧。”

云昆笑道:“来了这里,还当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地方么?你们别太受苦了就好。”他凝神诊了一会儿脉,便道:“小主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忧思过甚,颇为‘操’劳,肾水有些虚枯。再者风湿是新得的,虽然发得厉害,但根基还不深,慢慢调理是治得过来的。”说罢他又替涅筠搭脉:“你的风湿比小主还轻些,大约是素来身体强健的缘故。但切记万万不能逞强,不能在犯风湿时仍强撑着劳作,否则这病便入了骨髓,再难好了。”

说罢,他提笔写了方子念道:“川乌、草乌、独活、细辛、桂枝、伸筋草、透骨草、海桐皮各三钱水煎。”又细心叮嘱:“光服‘药’见效太慢,还得拿桑枝、柳枝、榆枝、桃枝剥了皮,再加追地风、千年健熬水日日熏洗患处,才会好得快。另外,微臣每次来都会给小主和涅筠针灸。”

我心中感动,谢道:“云太医有心了。”

云昆满脸愧疚:“有心还来得这样迟,是云昆的错。‘药’开好了微臣会从太医院领来,只是熬‘药’的事得辛苦涅筠了。”

我感叹道:“有‘药’就很好了。”

云昆想着涅筠笑意温煦:“我虽然来得迟,却总算来了。以后我在,多少能方便些。至于你们的生活起居,”他从‘药’箱中‘摸’出一包银子:“媛嫔与我的心意,都在这儿了。”

到了三月里的时候,天气渐渐和暖。好似一夜里‘春’风化雨,饱满了柳‘色’青青,桃红灼灼,饱蘸了雨‘露’润泽,洇开了‘花’重宫苑的‘春’天。

时气见好,兮妃的病也逐渐有了起‘色’,虽还不能下地,却至少能支撑着坐起身来了。她虽然失了爱子,想着年纪还轻,皇帝又时时宽慰着,命太医好生调养,指望着再生下一个阿哥来才好。

有了这一分心怀在‘胸’,兮妃少不得挣扎起‘精’神来好自调养着。

有一日侞常在去兮妃那里请安,便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将靖太妃藏了数月的烧得只剩半片的人偶取了出来,将事情始末一一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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