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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四)(1 / 1)

皇贵妃扫了殿中一眼,叹了口气:“是姝妃安排的吧?果然事事妥帖。。”她见品红有些不服,看向我道,“你做得甚好,苏嫔说我累了……唉,我当为后宫命‘妇’表率,怎可在众人面前累晕了?只怕那些爱兴风作‘浪’的小人,要在后头嚼舌根说我托懒不敬先皇后呢。来日太后和皇上面前,我怎么担待得起?”

我颔首:“嫔妾明白,皇贵妃是为先皇后薨伤心过度才晕倒的。苏嫔也只是关心情切,才会失言。”

皇贵妃微微松了口气:“总算你与贤妃还明白事理。”她目光在我与贤妃身上悠悠一‘荡’,“只是,你处事一定要如此滴水不漏么?”

我低声:“臣妾伺候娘娘,不敢不尽心。”

皇贵妃似赞非赞:“到底是年妃宫里出来的人,细密周到。”

我隐隐猜到她所指,只觉后背一凉,越发不敢多言。

皇贵妃望着她,一言不发。我只觉得气闷难过,这样沉默相对,比先皇后在时的或明或暗争斗更难过。

空气如胶凝一般,品红适时端上一碗参汤:“娘娘喝点参汤提提神,太医就快来了。”

皇贵妃接过参汤,拿银匙慢慢搅着,神‘色’稳如泰山。

二人正沉默着,外头击掌声连绵响起,正是皇帝进来前‘侍’从通报的暗号,提醒着宫人们尽早预备着。

果然皇帝先进来了。皇贵妃气息一弱,低低唤道:“皇上……”

我与贤妃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也不看我们,只抬了抬手,随口道:“起来吧。”

我与贤妃起身退到‘门’外,扬一扬脸,殿中的宫‘女’太监也跟了出来。

皇帝快步走到榻边,按住皇贵妃的手:“晏钰。叫你受累了。”

皇贵妃眼中泪光一闪,柔情愈浓:“是臣妾无能,叫皇上担心了。”

皇帝温声道:“你如今既要主持丧仪,又要看顾后宫诸事,是让你劳累了。”

皇贵妃有些虚弱,低低道:“贤妃和姝妃陶妃三位妹妹,很能帮着臣妾。”

皇帝拍拍她的手背:“那就好。”皇帝指一指身后,“朕听说你不适,就忍不住来了,正好也催促太医过来。给你仔细瞧瞧。”

皇贵妃道:“多谢皇上关爱。”

贤妃先去了主持丧仪,我在外头‘侍’立,一时也不敢走远。只想着瑄祯的样子,方才惊鸿一瞥,此刻倒是清清楚楚印在了脑子里。

因着居丧,瑄祯并未剃发去须,两眼也带着血丝。想是没睡好。想到此节,我不觉心疼,悄声向涅筠道:“皇上累着了,怕是虚火旺,你去炖些银耳莲子羹,每日送去皇上宫里。记着。要悄悄儿的。”

筠涅答应着退下。恰巧皇帝带了人出来,我与复又行礼:“恭送皇上,皇上万安。”

皇帝瞥了随‘侍’一眼。那些人何等聪明,立刻站在原地不动,如泥胎木偶一般。皇帝上前两步,我默然跟上。皇帝方悄然道:“朕是不是难看了?”

我想笑,却不敢做声。只得咬‘唇’死死忍住。二人对视一眼,我道:“皇上保重。”

皇帝正好也说:“姌儿。你保重。”

我心中一动,不觉痴痴望着皇帝。皇帝回头看一眼,亦是柔情:“朕还要去前头,你别累着自己。”

我道了声“是”。见皇帝走远了,御驾的随‘侍’也紧紧跟上,只觉心头骤暖,慢慢微笑出来。

外头的月光乌‘蒙’‘蒙’的,暗淡得不见任何光华,我低低说:“怕是要下雨了呢。”

涅筠关切道:“小主站在廊檐下吧,万一掉下雨珠子来,怕凉着了您。”

正巧品红引着太医出来,太医见了我,打了个千儿道:“给姝妃娘娘请安。”

我点点头:“起来吧。皇贵妃凤体无恙吧?”

太医忙道:“皇贵妃娘娘万安,只是‘操’持丧仪连日辛劳,又兼伤心过度,才会如此。只须养几日,就能好了。”

我客气道:“有劳太医了。”

品红道:“太医快请吧,娘娘还等着你的方子和‘药’呢。”

太医诺诺答应了,品红转过脸来,朝着我一笑,话也客气了许多:“回娘娘的话,皇贵妃娘娘要在里头歇息了,怕今夜不能再去大殿主持丧仪。娘娘说了,一切有劳贤妃娘娘与姝妃娘娘了。”

我听她这样说,忙道:“请皇贵妃娘娘安心养息。”

我回到殿中,满殿缟素之下的哭泣声已经微弱了许多,大约跪哭了一日,凭谁也都累了。青樱吩咐殿外的宫‘女’:“几位年长的宗亲福晋怕挨不得熬夜之苦,你们去御膳房将炖好的参汤拿来请福晋们饮些,若还有支持不住的,就请到偏殿歇息,等子时大哭时再请过来。”

宫‘女’们都答应着下去了,陶妃在内殿瞧见,脸上便有些不悦。我进来,便道:“方才要陶妃替皇贵妃娘娘主持一切,陶妃实在是辛苦了。”

晞月也不做声,只淡淡道:“妹妹这话倒真是与我生分了。

我知她所指,只微微笑道:“是么?”

她见我如此反问,先是未征继而有感讪讪,却也笑着道“不是么!”

过了一个时辰,便是大哭的时候了。合宫寂静,人人忍着困意提起了‘精’神,生怕哀哭不力,便落了个“不敬先皇后”的罪名。执礼太监高声喊道:“举哀——”众人等着嫔妃们领头跪下,便可放声大哭了。

因着皇贵妃不在,我哀哀哭了起来,正预备在贤妃后面第二个跪下去。谁知站在她身侧一步的陶妃抢先跪了下去,哀哀恸哭起来。

陶妃原本声音柔美,一哭起来愈加清婉悠亮,颇有一唱三叹之效,十分哀戚。连远远站在外头伺候的杂役小太监们,亦不觉心酸起来。

按着位分,我有名号,原是在她之上的,谁知她横刺里闯到了我前头放声举哀,事出突然,众人一时都愣在了那里。

后面几个下位的妃子更是张口结舌,又一个忍不住轻声道:“陶妃娘娘,姝妃娘娘的位分在您之上啊。”

陶妃根本不理会那人的话,只纹丝不动,跪着哭泣。

我当众受辱,心中暗自生怒,只硬生生忍着不做声。身后媛嫔已经变了脸‘色’,正要上前说话,我暗暗拦住,看了跟在身后的兮妃媛嫔一眼,慢慢跪了下去。

她二人会意,即刻随着我跪下,身后的妃嫔们一个跟着一个,然后是亲贵福晋、诰命夫人、宫‘女’太监,随着贤妃举起右手侧耳伏身行礼,齐声哭了起来。

待到礼毕,已子时过半,贤妃先起身环视众人,道了声:“今日暂去歇息,明日行礼,请各位按时到来。”如此,众人依序退去,我扶着酸痛的双膝起身,扶了涅筠的手,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媛嫔默然撇开‘侍’‘女’的手,紧紧跟了过来。

我心中有气,出了殿‘门’连软轿都不坐,脚下越走越快,直走到了长街深处。终于,涅筠亦忍不住,唤道:“娘娘,娘娘歇歇脚吧。”

我缓缓驻足,换了口气,才隐隐觉得脚下酸痛。一回头却见媛嫔鬓发微蓬,娇喘吁吁,才知自己情急之下走得太快,连沛涵跟在身后也没发觉。

我不觉苦笑,柔声道:“你这几日找了风寒,这样跟着我疾走,岂不伤了身子?”我见她气喘潺潺,愈加不忍,“是我不好,没察觉你跟着我来了。”

沛涵道:“我的身子不相干。倒是……陶妃一直严谨知礼,今日竟如此失了分寸,是何道理?”

我正要说话,却见兮妃坐在软轿上翩跹而来。

兮妃下了软轿,扶着‘侍’‘女’的手走近,笑‘吟’‘吟’道:“是何道理?这样的大事,总有皇上和皇贵妃知道的时候,何况还有太后呢。姝妃今日受的委屈,还怕没得报仇么?”

我和缓道:“自家姐妹,有什么报仇不报仇的,兮妃言重了。”

兮妃腻声道:“我也觉得奇怪,陶妃姐姐一向温婉随和,从前先皇后在世时也和姝妃娘娘从未置气过,难道这先皇后一走,人人的脾气都见长了么?”

沛涵与她行了礼,道:“何人脾气见长了?兮妃娘娘得皇上宠爱,可以随口说笑,咱们却不敢。”

兮妃媚眼如丝,轻俏道:“你既说到宠爱二字,我就自愧不如了。现放着姝妃娘娘呢,皇上对姝妃才是万千宠爱。”她故作沉‘吟’,“哎呀!难道陶妃姐姐是想着,先皇后去了,实权便到了皇贵妃娘娘手中,所以才会对姝妃如此不敬?”

我略略正‘色’:“先皇后驾崩,正是国孝家孝于一身的时候,这会子说什么宠爱不宠爱的,是不是错了时候?”

兮妃托着腮,笑盈盈道:“姝妃好气势,只是这样的气势,若是方才能对着陶妃姐姐发一发,也算让她知道厉害了呢。”她继而道,“夜深人困倦,先皇后才去了就有这样的好戏,日后还怕会少么?我先告辞,养足了‘精’神等着看呢。”

兮妃扬长而去,沛涵看她如此,不觉皱了皱眉。

这样乌深的夜,月光隐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只见殿脊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有倾倒之势,更兼宫中处处点着大丧的白纸灯笼,如鬼火点点,来往皆白衣素裳,当真凄凄如鬼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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