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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1 / 1)

庄妃笑得极为谦和:“皇上说得极是。。只是臣妾想着,宫中嫔妃不少,以后还有的是添新人的时候。都是年轻‘女’眷,平日里争奇斗‘艳’是不消说了。皇上初掌大权,前朝尚有许多要动用银两的时候,后宫里能省则省些,也是一点心意。至于皇上以为呆板,臣妾倒以为,大鄞的祖宗们本是马上得的江山,一刀一枪拼了‘性’命的,后宫的嫔妃尤其不能忘了祖宗的艰难与功德,不该一味追求妆饰华丽,而失了祖宗入关时的俭朴风气。”

皇帝啜了一口茶水,闭目片刻,似乎对茶水的清冽格外满意:“朕才说一句,原来庄妃思虑已经这样周详。朕以为,爱妃所言,便如这一盏清茶,虽然入口苦涩,回味却有余香。”

庄妃恭谨答了句“是”,“若是皇上觉得茶味太清苦,臣妾让人再换一盏八宝茶来。”

皇帝摆摆手:“不必。爱妃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只是朕初立后宫,也就老几个人伺候着,一时裁减了她们的,朕也不忍心。何况她们都还年轻,喜欢娇俏些,只要不过分就是了。庄妃且别说,如今快新年了,她们本就穿得厚重,又是沉甸甸的老式绣‘花’,偏偏这些绣‘花’出自宫‘女’之手,也不灵动鲜活,连人也带着沉闷了。本来多些轻灵光鲜的料子,也是一道风景。”

庄妃颔首应了,又笑道:“皇上说得极是。只是后宫选嫔妃,与民间娶妾室不同。讲究端正庄严为美,若一个个只晓得打扮,岂不成了狐媚子?妖妖调调的,整日只想着纠缠皇上,也不像皇家的体统呢。”

皇帝正捧着茶盏,听到此节。杯盖不由轻轻一碰,磕在了杯沿上。暖阁中本就安静,冬阳暖暖地隔着明纸窗照进来,连立在阁外伺候的宫人们也成了渺远的身影。青瓷的茶盏本就薄脆,这样一碰,声音清脆入耳,庄妃遽然一凛,立刻起身道:“臣妾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静了须臾,伸手向庄妃道:“这么多年夫妻了。爱妃何必如此。”

庄妃就着皇帝手站起来,他的指尖有一缕隔夜的沉水香的气味。庄妃心中一动,便能辨出那是景仁宫姝嫔的香气。庄妃稳了稳心神。掩去心中密密渗透的酸楚,一如旧日,微笑相迎。皇帝眷念夫妻之情,一向是常来宫里坐坐的,可是她分明觉得。那种熟悉已经渐渐淡去。往日那种把握不住的惶‘惑’与无奈一重重迫上身来,她还是觉得不安。

庄妃想着,还是恢复了如常淡定的笑容:“臣妾只是为皇上着想。如今新年里,各宫都盼着皇上多去坐坐,譬如兮贵人、苏贵人和黎答应。”

皇帝凝神片刻,笑道:“朕知道。无非媛贵人新贵承宠,再是姌儿身子弱,朕多去看了她们几次。爱妃总不是吃醋吧?”

庄妃盈盈望着皇帝的眼睛,直视着他:“臣妾是这样的人么?不过是想六宫雨‘露’均沾而已。”

皇帝扬了扬嘴角算是笑,撇开她的手道:“既然如此,朕去看看‘玉’嫔,爱妃就歇着吧。”

庄妃看着皇帝出去。脚下跟了两步,不知怎的。满腹心事,便化成‘唇’边一缕轻郁的叹息。

到了正月初一那一天合宫陛见,嫔妃们往慈宁宫参拜完毕,太后一身盛装

宣嫔妃们告退之后,便只留了皇帝和庄妃往暖阁说话。

福珈站在暖阁的小几边上,接过小宫‘女’递来的香盒,亲自在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添了一匙檀香。她看着袅娜的烟雾在重重的锦纱帐间散开,便无声告退了下去。

太后让了他们坐下,笑道:“听说最近宫里出了不少事,庄妃都还应付得过来么?”

庄妃安然笑道:“后宫的事,臣妾还觉得手生,自然不如皇后娘娘睿智贤明,但一切都还好。”

太后的笑意在‘唇’边微微一凝:“可是哀家怎么听说,庄妃忙于应付,差点有所不及?由着她们闹完了御‘花’园又闹养心殿,没个安生。”

庄妃脸上一红:“是臣妾失职,协理后宫之事还无经验……”

皇帝便道:“你没有经验,皇额娘却有。”他含着笑意看向太后,“皇额娘,后宫的事,还劳您多指点着。有您点拨,庄妃又生‘性’宽和贤惠,她会做得更好的。”

太后道:“哀家有心颐养天年,放手什么都不管。皇后那可怜孩子又重病卧‘床’,倒庄妃仿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后宫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呢,你还安定不下来,真是要好好学着了。”

庄妃低着头,一眼望下去,只能看见发髻间几朵零星的绢‘花’闪着,像没开到‘春’天里的‘花’骨朵,怯怯的,有些不知所措:“回太后的话,臣妾明白了。”

太后捻着手里的枷楠香木嵌金寿字数珠,慢悠悠道:“满宫里这么些人,妃嫔也多,除了皇后与淑妃,便是你庄妃一直‘侍’奉皇上从潜邸过来的,到底是老人,哀家疼你的心也更多了一分。”

庄妃恭谨道:“是。”

太后微微闭眼,仿佛是嗅着殿内檀香沉郁的气味。那香味本是最静心的,可是庄妃腔子里的一颗心却扑棱棱跳着,像被束着翅膀飞不起来的鸽子。她抬眼看着太后,她略显年轻却稳如磐石的面孔在袅袅升起的香烟间显得格外朦胧而渺远。好像小时候随着家里人去庙宇里参拜,那高大庄严的佛像,在鲜‘花’簇拥、香烟缭绕之中,总是让人看不清它的模样,因而心生敬畏,不得不虔诚参拜。

庄妃一直对太后存了一分散漫之心,只为她知道,当日迁宫的风‘波’,种种起因,不过是因为太后并非皇帝的生身母亲。却从未想到,这样与世无争安居在慈宁宫的深宫老‘妇’,会突然这样警醒,字字如锋刃挑拨着她的神经。呵,她是失策了,她以为除却皇后,自己便是六宫之主,却不承想,这个在紫禁城深苑朱壁里浸‘淫’了数十年的‘妇’人,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太后的声音不高,却沉沉入耳:“哀家疼你,却也不能不教导你。庄妃,你失之急切了。”

庄妃身上一凛,只觉得后颈里一凉,分明是有冷汗‘逼’迫而出。这可是冬日啊,滴水成冰的冬日,她居然沁出了汗珠。她只得道:“臣妾恭听皇额娘教诲。”

“你要节俭,哀家只有夸你,不能指摘你。可是庄妃,你厉行节俭是不错,但也要顾着后宫,中宫和皇上的颜面。大鄞盛世近乎百年,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年节下命‘妇’大臣们朝见的时候,不能看着他们心目中住在紫禁城里的高高在上的妃嫔主子们穿得还不如他们。臣民对咱们可以敬畏,可以崇拜,却不能有一丝轻慢之心。就譬如庙里的菩萨,没了金身,没了紫檀座,百姓们还能虔诚拜下去么?他们只会说,寒酸,太寒酸。”

庄妃满头冷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太后继续道:“再者皇上膝下连一个皇子都无,正是要开枝散叶为皇家绵延子嗣传承万代的时候,你让嫔妃们一个个打扮得跟刚入关的‘女’人似的,你让皇帝愿意睁开眼看谁?‘女’人的心思不落在打扮自己上,自然就只盯着别人去了,后宫里也不安宁起来。因小失大,庄妃,你实在太不上算!”

皇帝见太后的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而庄妃早已面红耳赤,少不得赔笑说:“皇额娘教训得是,庄妃有皇额娘这般耳提面命,应当不会再有差错了。”

太后微笑道:“庄妃聪明贤惠,自然是一点就通。可是庄妃,你知道你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皇后已经无力去想,只道:“请皇额娘指教。”

“皇上早已过双十之年,膝下却连一位皇子没并有,实在有失我鄞朝天威,你还年轻,应该让后宫多些嫡出的孩子,把他们好好抚养长大。如今皇后病着,你协理嫔妃,怎么样都不为过,但有一点,那就是六宫平静,让皇上无后顾之忧。其余的事,放在中宫都算不得什么顶天的大事。”

皇帝道:“那么六宫的事……”

太后沉‘吟’着看了皇帝一眼,慢慢捻着佛珠不语。太后的眼眸明明宁和如水,皇帝却觉得那眼神犹如一束强光,彻头彻尾地照进了自己心里。他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斟酌着道:“那么六宫的事,由庄妃关照着,每逢旬日,再拣要紧的请示皇额娘,如何?”

太后笑着理了理衣襟上的‘玉’坠子流苏:“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好的。只是慈宁宫清静惯了,皇上不肯让哀家清闲了么?”

庄妃立刻明白,恭声道:“是臣妾有不足之处,还请太后多多教导。”

太后笑了一声:“好吧。那就如皇帝和庄妃所愿,哀家就劳动劳动这副老骨头吧。”她瞥了庄妃一眼,“至于你所行的节俭之策,内务府那边还是照旧,不许奢靡。嫔妃的日常所用也是如常,至于穿着打扮,告诉她们,上用的东西照样可以用,但不许多。一季只许用一次就是了。”

庄妃答应着,又听了太后几句吩咐,方才随着皇帝告退了。

福珈见皇后与皇帝出去,方才为太后点上一支水烟,道:“太后苦心经营,终于见效了。”

太后长叹一声:“你是觉得哀家不该争这些?”

福珈低首道:“太后思虑周全,奴婢不敢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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