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陶阮儿之死
她焦虑的声音中夹带着些许气急败坏,发髻上的镂金簇‘花’绒随着慢慢涨红的脸一颤一颤“画妃是否也太小题大做了,阮儿在那暴室中怎么能受得了那样的苦楚刑罚,我去求皇上,皇上在养心殿批阅奏章不见,皇后娘娘也推说不适避而不见。庄妃娘娘婉言推辞了”她手指用力的抠着鲜红蔻甲“难道这样大的紫禁城真的没地方说理吗!”
我唤纤巧呈上一杯涟漪冬香茶给她,悠笑道“涟漪冬香凝神静气最好,贵人不妨试试”她发急的将茶盏拨到一边,“此时此刻我怎能喝的下”她望着我急切道“现下就只有娘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了,还请…还请娘娘看在与阮儿一同入宫的情分上为她求求情…”
纤巧忍不住道“若说情分,妍嫔与陶常在的一姓至亲岂非更加情谊至深?这个节骨眼上连妍嫔娘娘都退避三舍,小主您又何必来淌着浑水,——这是连皇后娘娘都没折的事,小主你难道就不想想陶常在只是冲撞了画妃肚中的龙胎这样简单吗?且说我家娘娘帮不得,即便真替她求了请,救不了且罢了!再将您与娘娘都牵连进去,那可便是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纤巧这番话说的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媛贵人闻言不觉有些怔仲,喃喃道“难道就任由阮儿自生自灭?”
我劝慰道“我知道贵人你重情义,只是得不偿失的事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我望了望她“贵人不是如此莽撞的人”
“多谢娘娘提醒”媛贵人起身一礼。她的眸光轻微暗了下去,似乎如断了思绪一般,怔仲着走出了景仁宫。
纤巧望着那抹明‘艳’的身影,叹道“奴婢竟不知陶常在那般反复无常的人还能‘交’到这样重情义的人为友”她说至此忍不住转了口风“只是那媛贵人实则愚了些,竟这样被‘蒙’在谷中,看不穿她的真面目”
“她虽愚了些,却也不必面对亲友背叛的苦痛。总算有得皆有失”我望着亭中幽幽红梅,吐着暗红‘色’的‘花’蕊,像是溅开了无数血腥的红点子一般,口齿中的冰冷意味一点一点蔓延“陶阮儿在那暴室中…”
纤巧明了一笑,答道“画妃手段的凌厉自是不会留下了!”
我颔首,心中有如卸负重的轻快更有一丝惆然蔓延开来。像是失落了什么,心中空旷的难受。
纤巧见我面上毫无血‘色’,忙劝道“那是陶阮儿咎由自取,娘娘无须自责”
我轻轻点了点头“那个冲撞陶阮儿的宫人…”
纤巧接道“娘娘放心,已经给了银子悄悄送出宫了”
我“嗯”了一声,搭上纤巧递过来的手“走罢,‘玉’姐姐想必等的急了!”
长‘春’宫暖如‘春’风拂面,有沁人心脾的幽香流缓溢满鼻尖。心中莫名有了一丝安宁。‘玉’嫔坐在铁力木鹤鹿长‘春’软雕榻上,暗红的苏绣宫装越发衬出她的气度淡静,沉稳如水。
我忽而一礼,正‘色’道“多谢姐姐”
她抬眸见是我,搁下手中的《唐宫史册》,伸手挽起我笑道“妹妹何须这样客气”说罢领我一同坐上软塌,她淡然笑道“画妃的雷厉风行依然不减当年,这次我们真要多谢谢她”
我凝眸与她,眸中有一闪即逝的冰凉“没想到‘玉’姐姐做的这样滴水不漏!能这样无声无息的将阿肌苏丸藏于璇‘玉’阁中。”
‘玉’嫔坦然迎上我的眸光,平静道“后*宫之中,总有诸多不得已之时,留一技傍身,有时尚可保命!”
我飞快的从她宁淡的脸颊上巡视过,不见一丝古怪。不免舒了口气,带了几分愧‘色’道“我不该疑姐姐的!”
她按一按我的手,温和笑道“我自然明白你的难言之隐”她说至此微微敛容道“当年武则天为了巩固权势不惜扼死自己尚在襁褓的亲生‘女’儿,栽赃给王皇后、可见有时为了大局,必然要心狠。”她面‘色’微微一松“自然,不能泯灭自己的良知是前提!”
我略一颔首,微蹙秀眉道“只是有一事我尚未解”我停了停,疑‘惑’道“‘玉’姐姐怎知画妃就一定能从陶常在闻出这丹‘药’的味道?”
‘玉’嫔淡泊的面颊‘露’出了几分冷嗤之意。“她自然闻得出,人总是对吃过暗亏的事格外留心”
“暗亏?”
她回神见我面‘色’不解,浅笑着不动声‘色’的转言道“皇上这几日怕是恼透了,妹妹可要在旁好好劝慰着。”
心底中莫名的溢出几分赧然,我低声道“姐姐自然知道其中关巧”
“是啊!”她恍惚一叹,莫测道“只怕以后的日子还有的斗呢!妹妹可要好好打起‘精’神来!”
从长‘春’宫出来,寒冷的冬夜哈气成冰,心底的微凉如同被月光照映的茫茫雪野,浅淡而凄寒的冷。我望向隐与夜‘色’的殿宇、暴室的地方,那里似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凄厉而悲切,倏忽,耳边回响起‘玉’嫔的话,我硬了硬心肠,不留后患,否则年妃便是自己的下场。
宫里的闲言碎语一向就比在‘阴’暗角落里窜来窜去的蛇虫鼠蚁要多,藏匿在宫苑红墙之下,嘈嘈切切、悉悉索索。而几日后传来陶阮儿暴毙在暴室的消息,无异于在宫中的‘波’澜起伏中投下一块惊涛巨石。
我得知消息时,正是午觉醒来饮茶用点心的十分。纤巧来禀报时,口中的甜软糕点一下失去了味道,如同堵塞在喉腔的棉絮,我饮了几口茶水将它咽下,嘴角是一抹冰冷的寒笑“画妃果然是好手段!”我望一望身后的纤巧“皇上怎么说?”
“皇上下旨对外称病薨,并以贵人的身份下葬,谥号:飜”她微敛声道“看来皇上对此事并非全然漠不关心”
从宠妃宫中搜出这样yin‘乱’宫闱的东西有损皇家天威,瑄祯自然讳莫如深。飜?舌尖轻轻咀嚼着,当真是好个谥号。我不由冷嗤道“关心?皇上不过做工夫给陶氏一族看罢了!”静一静心,又道“妍嫔那里可有消息?”
纤巧低眉道“妍嫔一直避足不出,”她缓一缓,忧声道“倒是听说媛贵人又去找了画妃,最后被画妃以面容不正,发髻不整而禁足。”
我想到了媛贵人那顺直而披的长发,不由惋惜道“画妃倒真会吹‘毛’求疵,那媛贵人…”我轻轻一叹,挥手道“罢了,陪本宫将炖好的血‘玉’羊‘肉’送到养心殿!”
自陶阮儿薨毕,画妃的盛世愈发高昂,好在她腹中时日快到了,整日在翊坤宫将养着,也未再有发难为难。因着陶阮儿,瑄祯冷落下了媛贵人与妍嫔,时日便去翊坤宫,其次便是长‘春’宫,画妃的盛宠如日中天,更胜以往。瑄祯偶尔也会来景仁宫陪我或去储秀宫与皇后一同用膳。日子就在这如‘波’澜不惊的水面掩衬下,年关将近。
这日从皇后宫中请过安,与‘玉’嫔并肩走在朱墙明檐下遇上径直而来的媛贵人,她一身月合‘色’雪‘毛’风衣,柔丝高盘起如意髻,面上有些苍白。她朝我裣衽一礼,声音,声音淡的如一汪死水“姝嫔娘娘万安,‘玉’嫔娘娘万安”
她明亮的眸子在望着我时竟有没由来的空‘洞’,自从她禁足出来以后便再没来过我的宫中。
‘玉’嫔似瞧出我与她之间莫名的逆流。随即和颜道“媛贵人请起,这是要去向皇后请安吗”
她唯一颔首,发髻间再也不是银铃珍珠玲玲簇簇碰撞的清脆响声,而是有些发闷的鎏金簪子微微晃动的声音,“嫔妾前行一步”她绕过我与‘玉’嫔身边,有一瞬间轻微的失落,我总觉得这个洒脱而明媚的‘女’子失去了什么。
瑄祯来的时候,纤巧正唤了厨吏与宫人摆膳,见到他进殿忙膝身一礼“奴婢参见皇上”
“起来罢”瑄祯轻一摆手,他深邃的眼眸下有一片显而易见的乌青,面容也染了几分倦意。我起身迎他,盈盈一笑“皇上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让刘公公告诉我,现下没准备上皇上爱吃的膳食,只有几道家常菜,可委屈皇上了。”
他张开手臂,静静由着我替他解下‘毛’裘,笑道“不拘什么,你这里什么都是很好的!”
纤巧端来玫瑰温水,伺候他洗了手。我卷了一只蚕豆虾仁‘玉’米薄饼递给他,笑道“这是我自己的手艺,皇上尝尝”
他微‘露’倦意的眼角即刻飞起笑容,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大口,朗笑道“果然格外美味。”
身侧恭候服‘侍’的小乐子忙赔笑道“近来皇上总胃口不好,这还是几日来第一次这样赞不绝口,还是姝嫔娘娘有法子”
瑄祯斜横了他一眼,轻斥道“这样多嘴”
我望着他眼底的一片乌青,忧声道“皇上近日可有心事吗?怎么这样累”说到此不免对旁侧的宫人道“皇上自己顾不上,你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也不知劝诫着,吗?若累出了好歹,可小心你们的差事!”
那些宫人见我不愉,都跪下身子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瑄祯笑趣道“你怎么也成了老婆婆一般啰嗦了!”
我横他一眼,轻微撅起红‘唇’“皇上不知关心则‘乱’吗,若嫌我啰嗦,以后不问便是,由得皇上自己不爱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