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含了笑不语,
迎桃轻抿了口菊茶,满口生香,笑赞道“这是什么好东西,比娘娘前些日子赏的徐州新进贡的红茶还要香润”
我笑道“本不是什么珍贵的,只是秋天我种的一些点绛唇红菊摘下晾制的,姐姐若喜欢我包些给姐姐带回去!”
迎桃笑靥如花“那就多谢慎儿了,迎柳你也尝尝,若是觉得好慎儿妹妹还会再给你一些的!”
我笑着颔首“迎柳姐姐也尝尝。”
迎柳坐在太师椅上,只微微一笑轻抿了口“果然是好茶,慎儿好手艺!”话音刚落,迎桃便惋惜着说道“只是慎儿妹妹如此伶俐,却被娘娘这般不重视,”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妹妹也别恼,要我说,今个在殿里若不是玉莹指责,娘娘怕是也不会怪罪你的,本来嘛!那淑妃娘娘自戮多年了,若不是玉莹有意提起,娘娘哪里还会再想到她!那玉莹在我们姐妹面前神气惯了,仰仗自己是娘娘的陪嫁宫女得意的不得了,若不是还有合媛姑姑,她倒是把自己当成这延禧宫的掌事宫女了!也亏的娘娘看重她!”她正滔滔不绝着,迎柳却轻声道“迎桃,娘娘如何都不是我们做奴婢的该议论的!”
迎桃也似想起什么,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我心中暗赞,这迎柳也是个懂分寸不多事的人。
让纤巧包好了点绛唇红菊,我递给迎桃迎柳各一份“我也只有这些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让姐姐们尝尝鲜了,姐姐们也别嫌弃!”
迎桃欢喜的接过,笑着道“哪能呢!这菊茶也是不常见的了”。迎柳倒是面色如常,只淡然道“多谢!”
迎桃瞧了瞧窗外如墨汁泼过的夜幕,笑说“天也晚了,我便不打扰妹妹们休息了!先告辞了!”迎柳也淡淡道“告辞!”
我和纤巧笑着将她们送到门外“姐姐们好走!”
待回过身来,纤巧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对我道“小姐,到了这宫里,也总算是有个热心肠的人了。这迎桃姑娘虽是有些口不遮拦,却也是个直肠子,比起那玉莹冷一句热一句让人听着正常多了。”
我只笑笑了不语,纤巧走到楠木桌旁收拾凉了的菊茶,我也随着她收拾,半晌才悠悠叹了一句“在这宫中的,大多都是阴一面阳一面,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功夫,她们可算是练到家了。”
纤巧闻言募得回过神来,凝声道“小姐是说…”我含笑打断她“心里明白就行,多防着就是了!”
次日清晨,早早便有人来敲门“慎儿姐姐,纤巧姐姐”
我忙披上柳橙淡色绣金菊小夹袄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一穿着翠色夹袄衫子的小宫女,她小心翼翼觑着我,诺诺道“慎儿姐姐,该起身扫院子了。”
我轻笑着说“多谢了,你是?”
小宫女垂着头“奴婢是浣衣房的绿儿。”
我轻颦了颦秀眉,她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的模样,却是在浣衣房做活计,那的活繁多而劳累,这么小的姑娘哪里承受的起,我望了望她垂着的手,哪里像是个小姑娘的纤纤玉手!只见上面红通通的一片,还有许多脓包。绿儿见我望着她的手,不自然的把手向后藏了藏,小声道“慎儿姐姐,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去干活了。”
我轻点了点头“去吧!”
纤巧起身折了被子,又打来洗脸水将丝棉帕子沾了水递给我,“小姐,现在时辰还早,您在休息片刻,打扫的活奴婢一个人就成”
我接过帕子,轻擦了擦脸“这宫中不比外面,明里暗里多少只眼睛在紧盯着,不敢有片刻的怠慢,况且我总是要干活的,左不过是早些迟些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纤巧笑着点点头“还是小姐思虑的周全!”
面上的微笑僵在嘴边,眼底中那抹冷寂带着苦涩化作一抹冷笑刻在心头,这周全是用爹爹的死整个宓府和整整二年的心酸冷暖历练的,就连纤巧也不知道,失了宓府的依附,自己为了生计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看着暮色变成黎明,如何在凉薄的人情下苟且,残喘!个中滋味也唯有自己懂得!
和纤巧收拾妥当,来到前院,院中已有几个穿翠色宫装的宫女拿着柳丝扫帚和雕铜洒水壶正有条不紊的清理着,见我和纤巧站在边上有些不知所措,一个梳双包髻的小宫女走过来笑着说“是慎儿姑娘和纤巧姑娘吗?”
我和纤巧颔首道“是”
小宫女说“我是红儿,姑娘们随我来,”说着带我们穿过前厅,来到偏殿的一处花园道“前院已经收拾妥当了,姑娘们把这处清理干净就好。”
“知道了”我和纤巧笑着应道。
待红儿走后,我和纤巧各拿了柳丝扫帚和雕铜洒水壶,这里虽是地处偏僻却并不萧条。园中种着一排磬口腊梅,正是花开时节,盛满恣肆,香气沁人。旁边是用玉石嵌象牙围制的池塘,印的池水也是乳白,因着天色寒冷,水面上结了一层微薄的霜冻,池底几只锦鲤如散开的红墨,失了往日的活泼,也只是懒懒地斑斓游动。
地上是凋零一地的梅瓣,如铺了一层锦簇的绒毯,美轮美奂!我不忍将美景破坏只扫除了多余的灰涩,又将梅瓣上撒了晨水,像新鲜的露珠一般立刻有了生气!正沉浸于美景中,突闻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至来,我急忙回身,只见一个身穿貂绒雪青大氅的面色苍白的美人,秀眉微皱淡望着我,旁边搀扶的宫女轻呵一声“大胆,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见了舒常在还不行礼?”
我忙打个千儿“奴婢慎儿,是新进宫伺候年妃娘娘的宫女,并非有意冲撞了舒常在,还望常在小主恕罪!”
只闻悠扬婉转如银铃般的一声:“起来吧!”
我道谢起身,只垂首站在一旁。
舒常在轻声道“抬起头!”
我应声抬头,只见那舒常在面色如玉,一双翦水秋瞳轻雾茫茫,好一个病美人。端的是我见犹见!她望着我的眸子轻微一闪,罢了又眉目恬静道“果然是伶俐的,姐姐的眼光向来不差!”她移开秋瞳望着满地的梅花“为什么不清扫这些凋落的花瓣?”
我恭敬道“回常在小主的话,这落梅虽然凋零了,落在地上却宛如织锦的红霞一般,为这园子也增了几分如画,奴婢实在不忍心破坏!”
只见舒常在闻言,秀眉轻蹙了几嘬,望着一地的落梅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尘”说罢,她用绢子掩唇轻咳了几声,面色增了几分红晕,接着道“再美也是凋零的,何须眷恋呢?”说到这,她的眼眸中失了几分神采添了几丝黯淡“落梅自有情归处,何必强留?园中迟早也会有新梅去装点,何须残花败柳!扫了罢!”
“是”我和纤巧虽是无奈也只能应声。
舒常在又望了望落梅,纤手搭在宫女谦卑递上来的双手上,珐琅猫眼晶护甲映着日光莹白的流光一漾,翩跹而去!
待她们走远纤巧才偎近我,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六耳“小姐,这舒常在倒是个晶莹剔透的美人,只是瞧着身子也太是柔弱了。”
我只轻笑不语。
日头到了晌午阳光暖了些,红儿从假山月穿石洞走来“慎儿姑娘、纤巧姑娘开膳了,”她面色带喜,笑着道“姑娘们有福气,今日有娘娘刚赏下来的桂圆杞子糕”说着领着我们来到一处偏殿的耳房。
挑开暖帘,食香扑鼻而来,耳房中有几张楠木雕花水曲长方桌,最上排是合媛姑姑,再是玉莹,其次便是两人一桌,迎桃迎柳一桌,红儿走过去和绿儿坐在一桌。
合媛姑姑看了看我们,笑道“慎儿,纤巧你们一桌!”“是”我和纤巧应了声坐下。
合媛姑姑这才轻拍了两下手,顿时暖帘一挑,三个身穿粗布衫子的宫女端了什锦锅子和桂圆杞子糕一桌一桌放了上去,合欢姑姑一道什锦锅子,三块桂圆杞子糕;玉瑗一道什锦锅子,两块桂圆杞子糕;下来便是两人一桌的,每桌一道什锦锅子,两块桂圆杞子糕,一人一块;到我和纤巧这一桌却是四块桂圆杞子糕。
正当我和纤巧不解时,玉莹瞧着我们的桂圆杞子糕冷笑一声,嗤道“怎么,新来的宫女都有这般好的待遇了,竟和我平起平坐,你们这些辛者库的贱奴诺不是瞎了眼!”
那三个女子一脸惶恐,忙垂着头“奴婢们不知,奴婢们只是照吩咐办事”
合媛姑姑眉头紧蹙,望了一眼玉莹道“这是娘娘的吩咐,你若是觉得不公也别拿这些奴婢置气。”
玉莹还欲再争,却接触到合媛姑姑严肃的神色,只得把话咽进肚中,眼神怨妒狠狠剜了我和纤巧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皇宫中的膳食从来必是节季的时令蔬菜,寒冬腊月吃这什锦锅子倒也暖身,桂圆杞子糕也是入口松软,甜而不腻。我却吃得心中忐忑,这一顿饭下来,因着年妃娘娘的特别待遇,定是让我和纤巧在这延禧宫树敌不少,玉莹就是个最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