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望着她“你向来最是严谨稳妥,我自是不必担心。明个合媛姑姑便出宫,一会儿你且陪我走一趟味食坊。”
味食坊位于西街八岩胡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也就到了,正是晌午,味食坊门庭若市,食客密集,高朋满座。阵阵丰足味香扑鼻而来。
站在门边迎客的小厮喜笑颜开地迎上来“客官里面请”逐朝后面吆喝道“客官两位”当下有小二将我和纤巧迎上二楼,我微笑着说“有劳帮我挑个雅阁”小二利落的带了间青竹幔帘围开的雅阁,青翠的竹板上刻着“岁寒三友”
小二道“客官您里面请”
雅阁占地不大,却是布置得清雅幽静,一张黄梨花镶竹丝雕松鹤万年方形桌,四把相配的黄梨花嵌螺钿扶手方凳。侧边百宝嵌屏风与外堂隔开,楠木嵌瓷盆架上放着一盆红梅和一盆松针盆景,与竹上雕刻的“岁寒三友”很是应景,相得益彰。
小二利落的斟上了两杯茉莉花茶。
我点了几道时令的菜色,又点了乳香老鸭,朝小二叮嘱道“这道乳香老鸭让你们这里的魏师傅做”
小二一听便面笑如花,夸赞道“客官,您真是好眼光,我们魏大厨的手艺颇为精湛!尤其是做这乳香老鸭,清合王府的华王妃不隔几天便请魏大厨做这道菜,一般人要吃还要提前订,不过,客官您今天好福气,我们魏大厨刚才云游回来,要早上半柱香的功夫都是吃不上的。”
我含笑点了点头,必是他无疑了,示意纤巧取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小二,吩咐道“有劳将魏师傅一并请来。”
小二接过银子,躬身福礼道了谢,便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纤巧,只见她凝望着盆架上的红梅出神,心不在焉,似有心事。
我温声道“巧儿,你可有话要说?”
纤巧经我一唤回过神来,神色言而欲止,半晌才犹豫着开口“小姐,年妃娘娘既是清合王爷的表侄女,又是小王爷的姐姐,为什么小王爷不直接帮助小姐进宫,还要费这会子功夫?”
听了她的话,心下骤热一紧,他自然不想我进宫,若非爹爹死因不明,我又何尝想踏入那深宫高墙是非之地?我静静得捧起茶盏,热气扑到脸上,温热袅袅,半晌无话。
纤巧自知失言,轻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不大功夫,菜肴便陆续端了上来,整个雅阁都溢满佳肴的香味,最后一道乳香老鸭端上桌,小二恭敬道“客官,魏大厨忙完手头的活计便过来,请您稍等片刻”
我笑了笑说“不妨事,你且去忙吧!”
小二应声退了出去。
这道乳香老鸭配色很好,红绿相宜浓淡适中,老鸭色泽晶莹剔透,汤汁乳白鲜香,肉质松软弹韧,果然格外诱人垂涎三尺。
我和纤巧皆各吃了些许,满口生香。须臾,魏师傅便进了雅阁,他一张脸圆润和善,眼睛带着笑意,身材略胖,一身石青色宁绸万寿长袍。还隐隐散发着食香。想来必是刚做完菜肴。
纤巧起身将他让座,魏师傅拱手作揖,笑容可掬“这位客官,找魏某不知有何见解?”
我放下青竹筷,淡笑道“听闻魏师傅手艺精湛,更是以一道乳香老鸭引得华王妃赞不绝口,今日有幸尝得此菜,果然名不虚传!”
魏师傅微笑道“客官谬赞了”
我接着说“魏师傅经常入王府给华王妃做膳食,想必肯定认得王府管事慧嬷嬷吧?”
魏师傅听完,仔细端详了我一番,正色道“姑娘可是名“姌”?”
我含笑点了点头,他果然心思周密,为我打点好了一些。并未告诉他人我的身世,奕并未说出我的姓氏,只怕如今“宓”这个姓,在盛京已是忌讳了,说出去反而在**招惹嫌疑,更难以立足。
果然,魏师傅神色恭敬起来“原来您就是姌姑娘,魏某已经恭候多时了。”
“不敢,魏师傅可是明日见合媛姑姑?”
“是,姑娘不必担心,慧嬷嬷毅然安排妥当,明日辰时姑娘只需在城北的朝阳台等候便是。”
我淡笑着轻声道“有劳魏师傅了。”说罢,向纤巧示意。
纤巧即刻会意从袖拢中拿出两锭银子递给魏师傅,他却面色惶恐“姑娘这便折煞魏某了,魏某为小王爷办事不敢心存私念”
我轻笑,温声道“魏师傅收下吧!我也便安心些,况且你我都是将要进宫的白身,实在无需对我如此客气”这样说也无错,爹爹失了官位被赐死,我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百姓而已。
魏师傅听我这样说,也未曾再客气,收好银子道了谢,我见味食坊高朋满座,便也叫他自顾忙去罢!又和纤巧吃了些菜肴,便出了味食坊。
一路默默,想着便要踏进那深宫高院,心中不免肃然。让纤巧卖了梅花酿,转道去了峰崖坡,爹娘的墓安葬在那里。
暮色将近,已是入夜了。寒风潇肃,越靠近峰崖坡行人越少,那里是荒芜的墓地,一般人自是不愿多靠近一步得。
尚未走近爹娘的墓地,远远便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我心知是种在的爹爹旁边的玉蕊檀心梅开了,爹爹生前最喜欢这玉蕊檀心梅,一朵一朵红如锦霞。
果然,石青墓碑旁两株玉蕊檀心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般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
我跪在墓地前,纤巧随我跪在身后。
我伸手摸着清冷墓碑上刻得大字,心中哀伤,止住泪接过纤巧递来的梅花酿,洒在土地上,泫然道:“爹,你生前最爱喝梅花酿,姌儿给您带来了,姌儿明日就要入宫了,希望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姌儿查明爹爹的死因。”说道此处,我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纤巧也是眼中含泪,将梅花酿洒在土地上“老爷,您放心我跟小姐一起入宫,一定会查明您的不明之冤,请您和夫人在酒泉安息罢!”
我擦拭了脸上的泪珠,细细望着爹爹的墓碑,这才发现碑下放着一坛青云花瓷的梅花酿,原来宣硕已经来过了。心中一动,痴痴望着那坛梅花酿,那张儒雅的脸仿佛印在青云花瓷坛上,亦是望着我满目柔情。千言万语终是化作悠悠一叹。却是明了自己和他这生是无缘了。
将梅花酿留在墓碑前,叩首了三下,纤巧扶我起身,深深望了一眼墓碑,和纤巧离开了。
回府后,将蜀锦和一切用物收拾好,又向纤巧叮嘱了些事宜,已是夜深了。月色从浮雕窗子透进来,如水银般倾泻到雕花湘妃榻上,煞是好看。
我本想早早歇息,这时听见阵阵击打楠木门声。我心下疑惑,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过了一会,敲门声并未停止反而有些急促,我示意纤巧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宝蓝宁绸长褂的少年,带我走进看才发现他是宣硕身边的近身侍卫谦柳。
谦柳朝我躬身行礼“宓小姐,深夜拜访叨扰了。”
我忍下心中疑惑,将他让进房中坐毕,吩咐纤巧上来清茶。纤巧奉了茶上来含笑对他说“现下条件有限,茶叶只是平常的,还望谦侍卫莫要见怪才是。”
谦柳脸上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起身接过清茶“多谢纤巧姑娘”
纤巧回了笑站在一旁。
我笑望着他,“不知谦侍卫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谦柳默然片刻,方才道“是小王爷吩咐我来的”
我虽早有预料,听见这三个字却还是心中一紧。垂下眼脸掩住眸中的情绪,我忍住涌上来的哽咽尽量将声音平稳“我知道”
谦柳递给我一个织锦包裹,恭敬道“这是小王爷让我带给您的,里面是螺子黛和一些碎银,螺子黛色黑遇水不化,适合小姐遮掩容貌。宫中都是趋炎附势之人,小王爷说小姐身边没有银两办事恐多有不便,银两若太大却容易招惹事端,这些碎银是刚好的。”
谦柳话语渐渐低下去,颇为感慨:“请小姐恕小人多嘴一句,小王爷对您的…情意,真的是用情至深,这些话本不是我们做下人该说的,只是这几日眼瞅着小王爷硬生生瘦了一圈,小人看着也是于心不忍”
我心下动容,除了感激还有恐慌,宣硕对我用情太深,但只怕这份情以后会成为我和他的牵绊,更会拖累他。这份情即是奢求不如早早断了,对我好,对他亦是如此。
忍住心中的汹涌澎湃,故作淡漠道“替我谢谢小王爷的心意,只是我即将入宫实在当不起这份情谊,谦侍卫,你跟在小王爷身边年头也是久的了,有些事小王爷他身临其中不能自已,还要你在身边劝慰着。”
谦柳微微点头“小人明白,这几日王府中华王妃身子不适,小王爷在身边照料,也实在是无法出府,但心中却是日夜都在思念小姐,小姐看…是否回张信笺,小人好带给小王爷,也让小王爷稍稍宽慰。”
我思忖片刻,默然道“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不必了,只盼小王爷早些将我忘了才是最好,谦侍卫你是明白人,东西我收下了,还望替我带话,就说宓姌多谢小王爷了,这份恩情日后自当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