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变相君……”
夏初菡被他深沉的目光所慑,有些呐呐。
变相君声音依旧淡淡的,如山间清泉泠泠:“外面天寒,为何开门?”
夏初菡微微牵起一抹笑,道:“是啊,原本不必我开门你就可以进来,现在却要我开门才能见到你。”她向旁边让出一点路,自然而然,“进来吧。”
变相君怔了怔,随她进门。
夏初菡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窝在桌旁的椅子上,摆出聊天的架势:“哎,你不知道,刚才我一下子帮两个人超度了呢。”
她笑意盈盈,暖暖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她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娇俏可爱,清湛的眼眸灿若星河,让人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
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特别的眼睛呢?
不是单纯的清澈,也不是单纯的幽深,而是仿佛倒影着多个世界的层次,星光浮掠,景致万千。
什么样的人,才能不被这样一双眼睛吸引?
变相君怔怔地看着她,目光痴痴。
夏初菡:“好多天没有见到你,是不是这里的环境让你感到不舒服,用不用我做个符纸结界?”
说着,询问的目光转向他。
变相君微微摇头。
夏初菡:“我就说嘛,沈菀娘都可以来去自如,你也应该不会有事。”她饮了一口茶,感慨,“哎,你不知道,那个沈菀娘真是好看。”她比划了一下,“头发这么长,脚这么小,我第一次见到脚这么漂亮的人。她是天足啊,和她比起来,那些裹脚的简直不够看。”
目光有些叹息地落到自己脚上:自己的也同样不够看……
变相君的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半晌,才缓缓道:“我知道。”
“?”夏初菡诚实地现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变相君:“包括她对你说的话。”
“……”
他的声音极缓极缓,好像每一个字都是肺腑间吐出,牵扯着莫大的疼痛:“或许她说的是对的,
你应该选择他……”
夏初菡:“……”
他轻轻垂眼,看着自己呈虚幻状态的手,唇角现出深深的苦涩:“连扶你一把都不能,凭什么要你选择……”
他闭上了嘴,目中露出深沉的痛苦。
夏初菡被他的神情所惊,小心翼翼:“变相君?”
变相君沉入自己的思绪,继续道:“原本我想,你要出家,一辈子待在松山寺,那么我陪在你身边也无妨。可你选择下山跟随他,只要他对你好,我想我.......”
......可以离开.....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他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那样痛,那样痛。
夏初菡的目光渐渐凝肃起来,她默不作声地望着变相君,等待他未出口的话。
“我想,你不会再需要我们了......”他一字一句,话语艰涩。
同时,内心泛起悲凉的自嘲:她需要你吗,一直以来,都是你需要她......
夏初菡一时怔忪,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这是准备去超度了吗?”
为什么心里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或许,直到很久以后,她才能清楚地意识到,别人的新生,却是她的别离。
变相君艰难地避开她的目光,慢慢道:“不,我只是......离开一下......”
夏初菡蹙起眉头:“为什么呢,你在这里不是挺好吗?虽然我下了山,但也就是挪了个地方而已,并没有其他改变呀。我还在帮亡魂超度,顺便帮江大人破案,而且,不用别人布施,我就可以挣钱养活自己。”
这是让她最满足的地方。以前,无论是讨饭,还是在寺庙生活,都离不开别人的施舍,虽然她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妥,但是,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情况。
如果不是江大人把事情弄复杂的话......
想到这个,她的面上不禁现出深深的烦恼,却依然规劝:“虽然最近出现些小情况,但我想,事情很快会过去的,眼下不过是江大人一时心血来潮所致,等他新鲜劲儿过去了,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当然,我已经想好了,为了助他早日恢复正常,我会写一封信规劝他。”
变相君:“......”
他看着面前认真而又懵懂的姑娘,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经过多日思考,夏初菡把巡按大人那日的异常归结为而一时新鲜而心血来潮所致。
想想也是,他一个大龄青年,直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为了维护自己高大光洁的形象,硬是逼着自己往和尚的方向靠拢,现在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雌性,一个披着男装不会暴露性别的雌性,难免会暗搓搓地萌动一二,这很正常,她很理解。
夏初菡自己对感情没有期待,巡按大人的表白带给她的更多的是新鲜好奇和某种朦胧的欢喜,大概这是每个花季少女接到异性的表白时都会出现情况。
可这并不等于说她就失去了理智。
她把这个事情当作一项重大命题研究了多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有人表白让她感动,但也只是感动而已,不能当真,更不能沉溺。
她没有忘记巡按大人当初的那句话:你说得不错,本官自然会寻一个家世相当的女子与本官匹配......
在她心中,这才是正确的。她自己虽然不错,但大家根本就不在一条道上呀,巡按大人这是走岔了路了呀,走岔了路是根本不能修成正果的呀......
而且他的亲近.....
她的脸隐隐的又开始有爆红的趋势......
那时的她根本就不是平日里的她,如果巡按巡按大人不恢复正常,以后大家就真的没法自然相处下去了,难道自己抛弃寺庙换来的新生活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因此,夏初菡很烦恼,非常烦恼。
变相君看着面前脸色微红蹙眉纠结的女子,语气有点复杂:“你不接受他......是因为他之前对你做的事?”
夏初菡一愣,本能道:“巡按大人不过是心血来潮......而且大家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而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反问: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那些平日里根本不愿深想不愿正视的隐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挑到面前,她怔怔的,然后突地笑了一下,那笑有些自嘲,有些幽凉,“也许是吧,看来我终究是这样的人,有人伤害过我一次,我便不会给他第二次伤害我的机会。”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那些华丽借口后包裹的真相。
她一点都不温和,不宽容,不豁达,她爱惜自己的羽毛几至吝啬,却只汲汲于那些表面光滑的花样文章,而内心里却依然这样狭隘。
她像是被这个事实击倒了,一时间意态萧索,心灰意懒,捧着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无声地发起呆来。
江含征刚走到她的门口便听到了她那句“巡按大人不过是心血来潮,有人伤害我一次,我便不会给他第二次伤害我的机会”的话,顿时敲门的手僵在半空,然后,一点一点地蜷缩起来。
他紧紧地盯着那扇门,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幽深的眸子风云乍起,眼角处泛起.点点猩红。
这是第二次,他在她的房外,听到她用如此清淡的语气说着如此戳人心的话。
他应该冲进去,大声质问她,狠狠地惩罚她,就像第一次那样。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冬夜寒凉的风中,他长发微扬,薄唇紧抿,双拳微颤。
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眸子深处的情绪浓烈到近乎哀绝。
她在与人自由畅谈,在这样的夜,在自己紧闭的房中,说着只有对极亲近的人才能说的心事......
是男,是女?是一个,还是多个?
如火炙心,百般煎熬。
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她有自己的世界,她在自己的世界中自成一体,自由自在,轻松惬意。
完全没有他插足的余隙,完全把他屏蔽在外......
他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心随手一起颤抖。
变相君离开后,夏初菡收拾一番,准备睡觉。
谁知就在这时,急促的擂门声起,她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开门。
巡按大人就在外面,他似乎也准备就寝了,长发已经散开,袍裾微扬,玉面冷冽,漆黑的剑眉斜扬而起,通身一派的冷厉张扬的气势。
夏初菡怔怔:“大人,您这是、您有什么事么?”
江含征话不多说,直接拿出一张纸给她:“接着。”
夏初菡接过,展开一看,内容如下:
立卖字:
吾江含征,字蕴之,年二十六,身家清白,品貌卓异,因思慕夏氏初菡,愿鬻身夏氏为仆,身价五百两。自此敬她,爱她,护她,惜她,奉养她,免她苦,免她忧,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此卖字存照。
立卖字人:江含征
中保人:刘七、邹瑞吉
xxx年xxx月xx日立
夏初菡呆呆的,完全游离状况外,她抬头看着他,檀口微启:“大人,你这是?”
“正如契约所写,”他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完全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意味,话语清冷而庄重,“自此以后,我一身所有全归你所有,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么?”
夏初菡犹自无法回神,她像是坠入了一场巨大的梦幻,巡按大人杀气腾腾地前来,就是为了把他卖给自己?
他可知道这张契约意味着什么?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江含征缓缓上前一步,紧逼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字念着契约上的话:“吾江含征,字蕴之,年二十六......因思慕夏氏初菡,愿鬻身夏氏为仆......自此敬她,爱她,护
她,惜她,奉养她,免她苦,免她忧,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他走近她,与她四目相抵:“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么?”
她心神剧颤,眼中不可遏制涌上一股泪意,他用这种自断后路,倾献所有的方式,就是为了赢取她的信任?
太贵太重,她何德何能,能承受这样一份重礼?
她抬眼看着他,目中泪光晶莹,此时心中涌起的,不是幸福甜蜜亦或是荣幸,而是一股莫名的悲意。
她把纸折好,出口的话却淡而轻松:“五百两银子的身价我付不起,何况,大人如此大牌的仆人,我也不敢指使,这张契约就......”
话未说完,突然腰间一紧,他已经揽住她,幽深的眼睛紧盯着她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大人的好意,不容拒绝,你付不起银子,没关系,可以用其他方式付,”侵略的目光缓缓移到她的唇上,喃声,“同样有效。”
而后一把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了下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