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被对方磅礴的真元压制,顿感如负大山,想要腾挪闪躲难如登天。对方的枪尖传递出的杀机是货真价实的,人心隔肚皮,名为切磋,但唐天豪到底是怎么想的谁又能知道?关键时刻,陈醉不躲不闪,反而迎着枪尖和巨大压力,强行往前走了一步。
嗡的一声,仿佛某种力场平衡被打破,陈醉的拳锋与枪尖一触即收,紧接着是唐天豪发出一声闷哼。
原本气势如虹的黑铁枪猛地顿了一瞬。
霸王枪以势取命,势如大山压顶的一刺因为这一顿,丢了全部的势。而就在这个时候,陈醉挥出了拳头,拳锋所指,正是枪尖。硬碰硬,强对强!除了身上的铠甲外,不借助其他任何外力,完全是自我实力极限的一次展现。
这一拳除了强硬外更难得是准确的找到了霸王枪唯一的破绽。看似简单的过程,其实暗藏了极大的凶险,也极大的展现了陈醉道意四重的优势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斗智慧与勇气。
“我输了!”唐天豪忽然撤枪,反手一背,将破军枪插入地面,颓然说道:“杀刮存留,请陈总巡定夺!”
他一瞬间傲气尽退,忽然换了称呼,承认了陈醉稽查司总巡的身份。
陈醉一拳击出,震荡的空气发出嗡的一声,看着束手就擒的唐天豪,缓缓收回拳头,道:“你想杀我?”
“如果可以办到!”唐天豪并不否认。
陈醉嘿嘿一笑,道:“你既然承认我总巡的身份,就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唐天豪道:“理由有三,第一你杀了我陈师叔,他对我有恩,我必须刺出这一枪,第二我并不认为你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虽然当今天下对我这种寒门出身者有欠公平,但武威王依然我辈武夫典范,第三你虽然给我指了一条明路走,但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甚至唐某觉得这天下所以会如此,就是陈城主这种善弄人心之辈太多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这个人还有这样的志节和勇气,应该说他愚蠢呢还是应该赞赏此人的赤子忠勇之心?
“嘿嘿。”陈醉冷笑两声,道:“唐天豪,难怪你堂堂枪道宗师,积功而至的千户将军会被魏无极摆在这个鬼地方。”
“陈总巡的官职比末将高,怎么说都由得总巡大人。”唐天豪不忿道:“末将寒门出身,少年时因为胃口大,家里养不活,十二岁便投军入伍,是陈师叔在战场上救了末将,又带入神枪门学了一身本事,在北地边军八年,幸得北镇抚司曹大人赏识,调入稽查司任职,至今十五年,每一步都是血里火里趟出来的,可比不得大人这般世袭罔替。”
“所以你为了报答陈惜竹的恩,才要全力以赴刺我这一枪?”
“末将刺出这一枪的时候已经豁出去满门老少的身家性命,无论结果如何也都对得住陈师叔栽培之恩了。”唐天豪道:“末将原以为总巡大人是先天体魄,如果不是因为老总巡传位,陛下任人唯亲,只凭真本事断然轮不到大人坐到这个位置上,所以心中替天下的寒门子弟感到不忿”
“你这算不算出尔反尔?”陈醉笑眯眯盯着他,目光对目光,唐天豪下意识的回避了,道:“末将只是心有不甘,坚守节义多年,却要因为大人的几句话跟这天下浊流同流合污,末将万难接受!”
陈醉道:“你觉着这天下间的浊流是由我而起的?”
唐天豪道:“末将以为是因为天下间似大人这般的人物太多了。”
陈醉哈哈一笑,道:“你这粗鄙蠢材也就这个见识了,须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好比我辈武夫江湖,魔教武功用在正途便是正义,正派神功若用来为非作歹便还不如魔功,我陈醉虽然有些手段,却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这天下的奸徒恶徒邪徒多不胜数,我若是只如你这般方正简单,岂不是早就被人家排挤到阴沟里?”
这番话并不深奥,与奸诈邪徒为敌,若不懂些邪魔手段,便只有干吃亏的份儿。唐天豪半生遭遇,见多了奸佞小人的嘴脸,在北地边军的时候因为见不得魏笑冲杀良冒功,向上司举报后,结果却被调离北军。加入稽查司,他一直用心办案,刚正不阿,却因为秉公办案挡了同僚的财路,而被排挤到这个小地方,一身本领壮志难酬。
他忽然对自己产生怀疑:我错了吗?论本事,我唐天豪比南北衙门里那些蒙祖余荫,只知道吃喝嫖赌捞银子的公子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论功劳,我十二岁投军,行伍二十三春秋,战阵中杀的敌人和江湖里除掉的邪魔多不计数,凭什么我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唐天豪面皮通红,久久无语。
陈醉静静的看着他,瞧出他内心的挣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三观扭曲的时代,武威王是一位出色的军事统帅,但他不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在他当国的这个时代里,一切都需服从军事需要,只要满足了他这个基本需求,咱们这位王爷才不会在意那些世家门阀如何把持朝局,侵吞资源,堵死了天下寒门子弟的晋身之路。”
“可这天下若没有王爷,还有谁能与陈师道抗衡?”
“他即便只是一个单纯的军事统帅,照样可以跟陈师道抗衡。”陈醉道:“更何况这天下之大,人杰辈出,即便是没有赵俸侾,也未必就没人能挡得住陈师道。”
“总巡大人千骑破楼兰的风采末将也有耳闻,不过请恕末将直言,这统帅东南西北千军万马,调配物资供应,执掌武备训练,将官升迁等等事务可不是指挥一场局部战争可比的。”
“我当然干不了所有的活儿,赵俸侾大约也不成。”陈醉笑道:“所以他身边有个叶还空,我身边也有个费解,大赵天下的人才很多,江湖深处龙蛇混杂,如果能够广开渠道招贤纳士,给寒门子弟晋身的机会,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大赵天下便离开谁都无妨了。”
“陈总巡这话说的,是在自比武威王吗?”
“怎么?你觉得我比不得?”
“比得比不得,唐某人微言轻怎么说都没什么分量,只是天下人有目共睹,似乎都不大看好陈总巡。”
“我跟费莲生交手以前,这天下间有几个人能看好我会把他揍的连臭皮囊都丢了?”陈醉笑道:“当日我率千骑入草原时,又有几个人看好我能破楼兰,杀阿史那图兰?事在人为,如果输赢胜败都是简单的实力对比,那我大赵早就应该一统天下了,面对只有十三州的南陈更无需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守势。”
“总巡大人舌辨无双,江湖早有风闻,唐某一介武夫说不过你。”
“嘴巴不是对手,手上也不是对手,可就是心里头还不服气?”
“总巡大人自然应该比末将强些,但比起武威王来就差的远了,末将曾被王爷踢出北路边军,而总巡大人却有意提携末将,两厢比较,末将没有必要这么说。”
“你不看好我这艘船?”
“是王爷的力量太可怕。”唐天豪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总巡大人宽待末将,给了金子还给指了一条明路走,末将有一句良言相劝,这条路您走不通了,还是及早回头吧!”
“你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陈醉敏锐的从这个直筒子武夫口中把握到关键信息。
唐天豪迟疑了一瞬,随即低头沉吟着说道:“末将并不知道什么具体事情,只是前日接到兵部的命令,承运对岸送过来的三千兵马所需的粮秣,这里是大赵腹地,极少需要这么大批的兵马调动,故此末将才格外留意。”
“你觉着这三千人马是冲着我和镖队来的?”
唐天豪道:“我托请稽查司北镇抚司的朋友打听过,这是魏笑冲的曲水胡骑人马,名义上是来为魏氏修坟的。”
“你这人倒是好心。”陈醉笑道:“之前你并不知道我总巡的身份,却也曾试图阻止我继续跟着镖队前行。”
唐天豪道:“末将行事向来黑白分明,方师兄虽为人鄙薄,但毕竟罪不至死,他不晓得大人的身份,只是对大人兄弟有所怀疑才会拜托末将阻挠大人继续前行,末将晓得区区镇威镖局还不值得曲水胡骑出动这么大力量,故此推测到他们可能是冲着大人来的,师兄只是遭了池鱼之祸,如果大人愿意转身,堂堂西军候自然不会盯着我师兄一个小镖头不放。”
“你这人虽然鲁直了一点点,却并非粗心草率之辈。”陈醉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唐天豪叹了口气,道:“身在稽查司,纵然性情再耿直,想要好好生存下去,也总需学会几分变通之道。”
“人在江湖可以装糊涂,但不能真糊涂。”陈醉道:“你是个明白人,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唐天豪苦笑道:“末将递出了那一枪,便已经绝了后路,如果当场刺杀了大人,自然替陈师叔报了仇,也给自己争了个大前程,反之,末将便是以下犯上,犯了稽查司最大的忌讳,阖家老少的性命便交代了。”
“不至于那么严重。”陈醉笑眯眯道:“你既然把这么重要的秘密说给我听,便表示你愿意上我的船,只要上了我的船便是同舟共济的兄弟,这座江湖风高浪急,想要掀翻咱们的船却也没那么容易。”
“大人好像不打算走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