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Chapter 20(1 / 1)

赤司不会没发觉筱宫少女的视线停顿的位置,但却没有对之做出明确的反应。

与其说是赏枫,不如说是生意人之间的商谈更为恰当;气氛严肃得诡异,斟茶的技师动作娴熟的手在陶瓷器具中来回重复移动,茶香溢满斗室,但筱宫凉却只觉得喝到了苦涩到舌尖发麻的液体。

透过留着两米宽缝隙的拉门,筱宫凉持着茶杯,悠悠飘落的红枫在她眼中映成了鲜明的倒影。

她的视线偶尔略过赤司的胸口,面部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不流露多余的表情,而后飞快地移开视线。

大人们的话题,无论是国家时事,或者法国料理,她都不怎么感兴趣。无聊到了极致的时候,她叹着气,用指尖在木头矮桌的桌面上打着转转数年轮打发时间。

“外面的天气不错,跟凉一起去看锦鲤吧。”在谈话间,赤司先生突然说了句。

筱宫凉陡然一惊,瞬间忘了自己数到第几圈了。

她一时间没弄清“天气不错”和“看锦鲤”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逻辑上的关联。

赤司放下茶杯,轻道了声“是”,然后手撑膝盖站了起来。

筱宫凉也连忙跟着站起来,同时对赤司先生认真地鞠了个躬。父亲大人面带歉意地说,“凉从小就对生意上的事不在行啊,因为是女孩子也没办法对她有过多的要求。不像征十郎君这么能干。”

“哪里。”别人对自家孩子的称赞并没有让赤司先生紧绷着的面孔稍微松懈下来哪怕一点。

大概多半是因为知道生意场上的客套话不能当真吧。

虽然觉得就算看了大锦鲤也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好事发生,并且她对自然和生物都向来不感兴趣,但是总比待在死气沉沉的屋子里一杯杯地喝水来得好。

当她跟在赤司身后走出茶室的时候,着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茶室的位置位于半山腰,顺着盘旋而上的石阶,可以看到在枫林中若隐若现的亭台。

和日本其他地方常见的神道教神社不同,这里的建筑风格是从古老的唐国飘扬过海传播而来的。

一片枫叶在筱宫凉抬头眺望高处的楼阁的时候,悄然飘落在她的颈间,卡在外套与衬衣的领子之间,一抹淡淡的红色好像给衣着素色的少女增添了些微明亮的色彩。

“要上去吗。”赤司也跟着朝上浅浅一瞥,“并不是很高的样子。”

筱宫少女低头看看自己的高跟鞋,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愿意走路,但是总不能在这呆站着,“好吧。”艰难地做了决定,她把单肩小挎包的肩带往上拽了拽。

“向锦鲤许愿真的会发生好事吗?”少女突然问了一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大概只是觉得如果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的话,一路上气氛会很尴尬。

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以后,好像变得更尴尬了。她觉得赤司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傻瓜。

“……”他冷静地想了一会,然后回答道:“不清楚。”

“难道小时候没有做过类似的事吗?我曾经每次看到有喷泉都会往里面投一枚硬币然后闭上眼睛许愿。”说起童年什么的,少女的眉眼顿时明朗起来。

他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出人意料地没有对她“愚蠢”的行为发表批判性的评论,而是摇摇头,“我没有什么需要向神明许愿才能实现的愿望。”非常无趣的答案,让人想要接话的欲/望都没有。

他又说:“或许也可以说是根本没有自己的愿望吧。反正也不需要自己去考虑什么,一切只要按照父亲说的去做就好了。”

他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听的人却突然觉得有点莫名的忧伤。

或者说是同情吧。

筱宫凉的脚步略微放慢了一些。

她听到细细的鞋跟敲打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声响,“那生日愿望呢?吹蜡烛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想吗?”

大概是受到了如此文艺而安静的气氛的影响,人在这种环境中总会下意识地松懈下来,危机感减弱,筱宫少女第一次主动对赤司说这么多话,而且还不是恶意满满的嘲讽和挑衅。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生日不需要蛋糕,举办生日宴也不过是生意场上的另一种社交形式罢了,和此刻的场合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始终走在筱宫凉身前两步左右的距离,她甚至听到了他在毫无感情地陈述了事实以后,一声情不可闻的叹息。

她之前一直以为,五岁以后就生活在与日本相隔着半个地球的西洋,身边只有个日文说得蹩脚的管家,每次过生日时远在国外的父母会通过网络视频敷衍地说一声“生日快乐”的自己,很可怜。

但现在,她觉得赤司更可怜。

最起码,自己在过生日的时候,管家大叔会给自己准备礼物。她也会好好地闭上眼睛许愿说希望下一个生日能在日本过——虽然她在十三岁以后就不再许这类毫无意义的愿望,取而代之的是“希望成为拉拉队长”“可以养一只天鹅做宠物”和最近的一次“不要和那种家伙订婚”。

顺便说一句,以上的任何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但有愿望而无法实现,和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是有些不同的。

总觉得后者很悲哀。

——他并不是对人生有着格外明确的规划,只是按照别人为他规定好的路线前进而已。

——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她忽然想起之前看到赤司在升学意向上填的国立名校,那大概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

只是对于一个出身名门的财阀少爷,顺利升入高等学府,毕业以后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业,然后和自己不喜欢但却能为家族的发展提供帮助的女人结婚,这就是他的人生应该变成的样子,没人在乎他想不想要。

个人的取向根本不值得一提。

赤司曾经这样说过,当时她只把这当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此刻她却清晰地意识到,这句话实际上是让很多人无力承受的沉重。

原本轻松的心情在想到这些的时候,沉了下去。

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

明明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赤司感觉到身后的人的节奏变了调,停下来,转身,“怎么了。”

只是觉得同情你而已。

她想,但是没有说出口。

可能在赤司的逻辑里,她根本没有同情他的资格。

……况且根本不是感情好到可以互相同情关系,硬要说的话,“为对方不幸的人生感到幸灾乐祸”才比较符合他们现在的状态。

她裹紧了宽松外套,敷衍地回应了一句:“说起蛋糕和鲤鱼,突然觉得饿了。”越过赤司身边径直走上了盘旋向上的阶梯。

自己竟然会觉得赤司可怜,绝对是吃错药了吧。要是被那家伙知道了自己的想法,肯定免不了被他嘲讽一番,说“比起为别人担心,不如担心一下自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了的未来如何?人生输家。”

啊啊,一定是这种反应,妥妥的。

筱宫少女再一次觉得自己肯定是生理期要来了,才会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石阶和周围的建筑一样采用的是古朴的唐式风格,每一阶的高度接近二十公分,并且在石头表面上雕刻着繁复的波浪纹饰。

穿着高跟鞋的话,仿佛时刻有种才在云端的飘忽感,让人不得不每时每刻注意着脚下的动作,才不会一个不小心四脚朝天摔下去,要是屁股先落地也就算了,脸先着地的话就会比较哀伤。

筱宫少女的高度相比较日本女性的平均水平而言,超过了平均线一点,但一眼看上去也没有绝对的优势。

但换成从下往上的视角,视觉效果会比较不一样。

赤司绝对不是故意要看的,但是对方站在几台石阶以上,从这个角度被迫看到少女的从短裙裙摆下露出的长腿——虽然经过在宅男界的投票,结果表明无论是光腿还是黑丝,其诱惑力都比不上让人遐想连篇的绝对领域性感。但是赤司征十郎同学作为一名靠有丝分裂繁殖,性取向为“无”的生物,他无意中看到的东西让他觉得眼睛有点刺痛。

加上山间的秋风不断,带着树脂苦涩而独特的香气的微风间或地撩起少女的裙摆,尽管有什么东西只是从眼前一闪而过,赤司征十郎同学还是脑中一怔。

光是刻意移开视线还不够,他快走了几步到和筱宫少女并肩的位置,眼前的景色终于完全变成了枫树和停在树梢吱哇乱叫的麻雀,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复杂的心情跟着平静了下来。

筱宫凉侧目,投以询问的目光。

赤司的脸色白里泛着白,神色间透着些古怪,发现她正看着自己,于是也转过头来;只存在着微弱的身高差,她的视线落点是赤司光洁的额头,修剪得整齐的细碎刘海轻轻摩擦着皮肤,好像有点痒的样子。

目光明亮澄澈,仿佛池中的水露。

因为这样,看起来好像营养不良似的难看脸色也不是减分点了。

赤司想要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反复几次,他终于仔细地权衡了措辞,“……户外运动的时候不要穿短裙,难道不是常识吗。”

“……”

嘎达——

脑袋里的齿轮好像卡住了,发出了尖锐犀利的摩擦声。

然后又是嘎达一下,断齿了。系统彻底崩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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