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
原本应该宵禁的街道坊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洛阳城中灯火阑珊,从天空往下俯瞰,八道主干道把洛阳分成了几个规律的方块。城西的金市,从皇宫直至宜阳门一路,被花灯装扮的五彩缤纷。
不管有多苦,中国人从古就有苦中作乐的自娱细胞。这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更是对生活的一种希望。也许对国人而言,有了希望,美好就一定会来!
与宫城之外的热闹场景相比,宫城之内却是阴云密布。就在刚才,伺候皇帝司马炽的一个小宫女,仅仅因为看了一眼宫门外,就被司马炽下令杖脊五十,活活打死在宫门口。
也许是因为小宫女眼中对宫外那一抹希翼之色,也许是因为他就是在气头上,那个小宫女恰巧碰上。
但这就是这个社会下层人的命。从挣扎到认命,最后失去希望,变得麻木不仁。
确实,今日司马炽很生气,哪怕是到了现在,哪怕是已经过了半日之久,哪怕是他摔了无数精美瓷器,打翻了无数名贵摆件,哪怕是他下令打杀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他,司马炽,依旧的气闷难忍!
“砰”的一声,又一个精美瓷器被司马炽扫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可恶,可恶,为何会如此,为何要如此对朕!”
太极西殿,司马炽日常办公的位置。帝舅散骑常侍王延、中书令缪播、太仆卿缪胤、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等依次站立与厅中。
这些人都是司马炽费了不少心思才慢慢拉拢的心腹亲信。当然这其中原本就有几个是之前司马炽还在做黄太帝之时就开始拉拢或者靠拢的家伙。
此刻这些人都是在接到司马炽密令之后,乔装打扮,瞧准时机进宫面圣。
却不想自己等人焦急赶忙,冒着风险进宫,却不想皇帝却是视而不见,除了发呆就是发脾气,要不就是丢东西,就是不说话!他们即是无奈又是无法!
见司马炽终于说出话来,众人不由得都是松了一口气!相互瞄了一眼,由与皇帝司马炽最是亲近的王延开口道。
“陛下,事已至此,又何必恼怒!气大伤身,如今更是要多保重龙体才是!臣料想,司马越若是知晓陛下如此,只会更加欢喜。陛下又何必称了彼之意!”
王延一边低眉顺眼的劝着司马炽,一边还不停的看着对方的反应。看到自己的一番劝谏,司马炽脸色稍缓,不由得心里也是一松。
他作为司马炽的舅舅,与司马炽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姐王媛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嫔妃,但是被封为了中才人。后来王媛姬早逝。晋怀帝司马炽即位后,被追封尊曰皇太后。
而王延也无甚才学,完全是靠着司马炽这个外甥,才能得享荣华富贵。本以为司马炽当了皇帝,凭自己亡姐的身份,他这个帝舅可以哪个什么尚书令或者大将军坐坐,却不成想,自己最后仅仅就封了一个散骑常侍。
散骑常侍是什么官?说得好听一点,叫‘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亲近一点的侍卫而已。
倘若皇帝有威严,大权在握倒也罢了,毕竟是近臣,倒也让别人高看几分,毕竟可以和皇帝搭上话不是。
但此刻什么情况?皇帝完全就是大权旁落,别人又哪里会把他看着眼里。故要说王延最是厌恶谁?非太傅司马越不可。
司马炽对他这个舅舅倒也念旧情,当然,他此刻对司马越也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不过一听自己生气,会让司马越高兴,忍着烦闷缓了缓心情。
不过还是有些忍不住继续说道,“那刘渊贼子到也罢了,虽说称了帝,但朕以为那只是介嫌小疾,不足为患!想那些匈奴胡人,顶了天也就是抢夺些财货罢了!想乱朕大晋天下,那只是天方夜谭!称帝!哼!也将是一个笑话罢了!”
司马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一般,嗤了一声,冷哼了一下。
不过马上却又是脸色铁青。
“但那司马越却着实可恶!今日上元节他是要干嘛?朕才是这天下之主,九五至尊!这祭天之理,明明应该由朕来主持,他却非要说什么‘愿为陛下分忧’!朕需要他如此分忧吗?依朕之意,他才是朕之大忧!更加可恶的是那王衍老儿,还天下名士,他就是狗屁!”
说道这里,司马炽一拍旁边之案几,“啪”的一声,让屋外等候的小太监,心里直接就是一哆嗦。
何绥抬了抬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司马炽这一通埋怨,他很是不屑一顾。不是其他,而是气度问题。这如同泼皮农夫一般的叫骂埋怨,完全就是于事无补!
他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大族子弟,一向也是自诩名士风流。平日里衣食住行,那是样样讲究,人也是高傲的很。
据说他祖父日食万钱,还觉得无处可下箸。而他如今更是日食两万钱,更加的奢侈。和别人书信往来,用词和语气也是非常的傲慢无礼。
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打哈欠有何不妥,更不觉得司马越如何了得,至于司马炽怒斥司马越的种种是非,他也是无甚兴趣。
他之所以接受司马炽的拉拢,一来是因为司马越对其有些无所谓,远远没有司马炽这样尊敬。
二来主要是因为司马炽对其的那些赏赐,着实有些丰厚。他和他的家族奢侈惯了,这些财物到是一趣÷阁大大的补充。
三来在何绥看来,司马越也就那么回事,本就只是宗室远亲,本身没有绝对的号召力。如若不是有琅琊王氏为首的关东世家支持,又哪能让其司马越把持朝政。
稍一拱手,其余人都还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何绥就已经行礼完毕。
随即谈谈开口说道,“陛下又何必与那将死之人计较!如今司马越已经年近知天命之年,而陛下却是风华正茂,大好年华,以后有的是时间!”
“今日那司马越之举动,多半也是试探之举!就是想激怒陛下,好让他有借口打击陛下之威望!毕竟他为太傅,亦是帝王之师!陛下与之硬碰硬,得不偿失!”
“如今那秦正归来在即,有虎狼之士三千!机会难得,介时只需陛下稍加笼络,必能收起心,驱其身!陛下若是有了此三千虎狼在手……!”
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停,还故意的四下扫视了一圈,一挥衣袖,负手而立,昂首道。
“一定可以大展宏图,介时大业可期,进可掌朝堂,退可护皇宫!区区一个司马越,又何须惧哉!”
司马炽听到何绥的说辞,到是振奋了不少。虽然这段话里满是漏洞,但用来安慰人,听着倒也十分提气。
中书令缪播、太仆卿缪胤二人却是皱眉不止。听着尚书令的意思,是要陛下缓缓图之!实在不行,做一个缩头乌龟,直接熬死司马越。
这两人为堂兄弟,在司马炽还是皇太弟之时,就在其麾下效力。一人为中庶子,一人为右卫率。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
缪胤向来自视甚高,皇亲国戚,天之骄子。听到何绥对秦正如此推崇,此刻哪里按捺得住。
一拱手,恭敬说道,“陛下,尚书令之言,微臣不敢苟同。司马越狼子野心,更是心狠手辣。去岁,清河王覃直接死在了金墉城!拥兵十万,洛阳被围,却只派了区区5000人马回来救援。若不是西凉刺史派了精锐铁骑,洛阳还不知道如何呢?”
“至于秦正,3000人马,精锐应该算得上,但若说是虎狼之师,完全就是无稽之谈!精兵强将哪里这么简单可成,更何况那秦正,听都没有听说过,无名小辈而已!顶多就是有些武勇,也就是一马前卒罢了!”
一低头,更加恳切的说道,“还请陛下……!”
“陛下……!”
不待缪胤说完,缪播突然拱手出声打断。他已经注意到不仅何绥脸上已经有些不悦之色,就连司马炽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
缪播此人,智谋虽不高明,但也才思清辩,口才了得,对人心倒也有几分研究。
曾经被司马越委派至司马顒处,说得司马顒斩杀了得力大将张方,最后让司马越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那个傻蛋。
“今日之事,尚书令所言极是!徐徐图之也是老成之言!不过休祖所言,微臣细细思来,也甚是忧虑。太傅大人那里,为陛下计,也当早做准备!毕竟如今太傅权柄太过!”
缪播这话,他是完全两边都不得罪,就是跑出来和稀泥,免得自己那傻兄弟被惦记上。
他的话一完,何绥的脸色终于是缓了不少。
正待抬眼准备观察一下司马炽的脸色,只听司马炽却是不阴不阳的说道,“既如此,那不知道爱卿有何良策!”
缪播倒也淡定,他刚刚出来和稀泥,心中便早有打算。
“《易经.坤》《象辞》有云:‘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哦!”司马炽一皱眉,又道,“何解?”
缪播依旧恭敬答道,“意思是说,即使是强龙,但在田野大地之上争斗之时,也会走入了困顿的绝境。”
“嗯……?”司马炽只觉得自己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缪播要表达的意思。
“陛下常常研读史书,想当初大汉大将军何进,掌天下兵马,何等威风!最后却是死于宦官之手,宫门之内!”
说到这里,缪播顿了顿,抬头看向司马炽,一字一句的低声说道,“如今太傅就如当初之何进,宫内还有300禁卫,加上秦正3000人马……!”
“陛下何不快刀斩乱麻,出其不意,把太傅直接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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