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东十里。
车马喧嚣,前后时不时就有灰尘扬起。一前一后两只骑兵,各五里左右,在不停的往队伍中央“秦”字大旗处传递着最新的消息。
秦正骑在马上,面色凝重,眉头微皱。
李能举着“秦”字大旗,跟在身后,脸上却是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中,透露着一种名叫愤怒的光芒。
李吾跟在秦正的另一边。单手握着自己的家传宝弓,四顾张望。
一百多黑甲亲五骑一排,跟在后面。长长的辎重车队,散布四周的牛羊马匹,在民夫和牧民的呼喝声中,慢慢的跟在队伍后面。
此时,离上次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一旬。平阳在匈奴刘渊的离去后,整体又步入了平静阶段。
从绛县陈远处发来的消息,刘聪已经不知所踪。从各处斥候探查到的情况来看,那个匈奴狼子应该已经从中条山东部,退出了平阳郡南部。
至于北部永安县的刘和,也在刘渊撤退的第一时间,搬空了整个永安县城,撤离了平阳郡,直接撤回了并州离石,也算是有一些收获。
但他之后即不南下,也不东进。就如同龟缩在荥阳的司马越,眼睁睁看着河北的石勒和王弥肆虐冀州,不管胜或者败,他都在那里。
只不过就是不知刘和此时驻军离石,是在寻找战机?还是在保存实力?也许是以备不测,毕竟据说刘渊从平阳撤军后,身体就不太好。
但不管这些事情如何发展,如今和秦正都已经没有了关系!包括平阳郡,在他好不容易,或者说是运气!或者说是算计!
反正是九死一生之后,他昨日接到从尚书台的最新任命,正式撤去行平阳郡太守之职,从五品的鹰扬将军,升任四品护匈奴中郎将,并且要求即刻返回洛阳。
李能是愤怒的,也是不甘的。愤怒于朝廷的过河拆桥,不甘于死了那么多兄弟,才保住的平阳,如今只能眼睁睁的让给一个叫宋抽的家伙。
更加可恶的是,所谓的护匈奴中郎将,完全就是名存实亡。如今匈奴人都已经成了汉国。原来的护匈奴中郎将刘渊成了汉王,这不是存心敷衍,明升暗降,卸磨杀驴吗?
但秦正也只能在平阳杨氏其中一些人,复杂的表情和语气中,带着自己的部下及所有奴仆离开。
秦正还算平和,但李能却是越想越气。
从昨日接到任命开始,他就有一肚子气。如果不是当时秦正的眼神制止,估计三国演义中,张飞“鞭打”都邮一事,马上就会重演。
但秦正不是刘备,李能也不是张飞。来宣布任命的官员,逃过了一劫,还顺手带走了秦正孝敬的一些钱财。
但事后李能却一直都是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此刻看着身后乱糟糟的情景,特别是身边亲卫骑兵,不过150的人数,他就更气了。
不由得就对着秦正嘟囔道,“主公,卑下实在是气不过!朝廷难道看不到主公的功绩吗?阻匈奴,退刘渊!为何在此胜利之后,要调走主公。况且,若是匈奴再次袭来,凭宋抽那些个废物,如何能抵挡!”
大晋建国已经有几十年,李能作为土生土长的大晋之民,对朝廷的威严还是有些深入骨髓的畏惧。此刻到是不敢直接说皇帝如何云云。
李吾听到李能的话,先是看了一眼有些义愤填膺的李能,然后面色平静的说道。
“主公,其实此事在大晋完全无需介怀。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大晋以品阶取士,自然而然,摘桃子的事情,实属正常。”
李吾是在昨晚接到秦正消息后,赶到平阳县的。虽然秦正只是告诉了他,关于朝廷的最新任命,并问询了李吾自己的想法。
但李吾知道,他已经离不开秦正。他对大晋太了解了。他虽为名将之后,但那是汉室时。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时到了大晋,他已经连寒门都已经算不上了。不然也不可能只是一个拥有区区两百士卒的北屈县尉了。
如若不是他确实有些真材实料,以及那死去的北屈县令需要他威震宵小,换做其余地方,估计他连这个假县尉都做不了。
而且看朝廷的那些高官士族们,对秦正这个鹰扬将军都如同看一个“夜壶”一般。他这个北屈县尉,那就更加可有可无了。搞不好还会被拿来给北屈县的陷落背黑锅。
对于那些人而言,自己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炮灰就是他最终的命运。
而秦正这里不一样!他在事后已经知道,秦正为了给杨县减轻压力,所做的一切努力,可谓是损失惨重。
而且李吾除了感动之外,他也还做了更深层次的考虑。
如今秦正需要他,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他也需要秦正,起码不会是可有可无的炮灰。
所以他到没有多想。谢绝了杨县杨英的邀请,连夜便带着剩下的黑甲,赶回了平阳县。
对这些过河拆桥之事,李吾也算是亲身经历过不少,如今倒也看得通透。他现在也算是全副身家性命都已经寄予秦正身上,自然也是希望秦正越来越好。
好似在回忆前朝的辉煌,又好似在在为自己感到无奈。
“起码,朝廷还是给了主公四品的护匈奴中郎将,这个如果不算别的,倒也不差。”
顿了顿,李吾双眼突然透露着一种羡慕味道。
“如果不是如今大晋朝官员实在是太多,三公位置的就有八个之多,在中郎将还真不容易。某听说,在前朝大汉之时,中郎将之类都已经是了不起的大官了!”
说完又停了停,看着远处的天空,抬头一叹。
“可惜啊!中郎将如今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李吾说这话,一来他确实有些羡慕,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一个县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二来大晋如今的官职确实有些多。比如光“三公”职权一项,大晋朝就有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大将军八个官衔。
而其他的文官武将职位那就更多了。其中许多的职位,都只是挂一个空衔,虚职而已。
全国各处的大小爵位,更是多如牛毛,大晋朝是封了一批又一批。比起大汉或者秦,甚至比曹魏时的封爵,爵位已经是贱了不少。
而究其原因,其实说来就是为了安抚士族。没办法,司马氏从曹氏孤儿寡母手上直接夺权,原本就得国不正。
而大晋的很多臣子,直接就是曹魏的旧臣。
司马氏即是为了安抚,也是拉拢。或者干脆就是因为没有这个能力中央集权。想八王之乱之时,那些王为何能动不动就集结十几二十万大军,都是靠世家大族支持。
而各地世家大族既然有如此实力,你不封官赏爵,不出点血,别人如何服气。所以司马氏也不得不用这样的怀柔之策来稳固自己的皇位。
而这样的情况,就是在西晋灭亡,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东晋建立后。南逃的司马睿也同样如此办法。
到了江东,拉拢住江东士族。“王与马,共天下”。
李能在一旁听到本家李吾的说辞,到是成功的从那悲观愤恨的情绪中跳了出来。
他也知道发牢骚无济于事。只是以往李能还觉得可以用武力来帮助自己的主公秦正,但自上次与刘曜对战之后,现实让他可怜的发现,自己那点武力值,根本没有什么太大作用。
而且自己智力值也不高,碰到复杂一些的问题之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办,也没有能力去做出什么好的决断。这完全就是急得,一种不自信,不知道怎么摆正心态和位置,导致他情绪激动。
想了半天,李能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是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下来,握着大旗的手却是更加用力了。
而一路上,所有人似乎也因为各自的思索安静了下来。路上只剩下了车马喧嚣,牛羊鸣叫。偶然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啼哭和牧民甩动牧鞭的响动。
……
秦正依旧端坐马背之上,听着各式各样的声音,看着远处的目光,慢慢也从愤闷变成了平静。
眉头虽然还有些微微皱起,但古铜色的面庞,配着抿着的嘴唇。一双坚毅的眸子里,却是好像有了些看透世事,又好似有了些成竹在胸的感觉。
成长的过程往往伴随着痛苦。秦正很气愤,但只能藏在心里。他是首领,他必须保持镇定,这是陈远告诉他的。
而到了今日,他却是已经慢慢开始平静。他已经慢慢把对朝廷的愤怒,对不公的抱怨,转变成了如何把不利,变成有利。
他在思考,他还需要时间积累。
虽然大晋对于他而言,有太多太多的不足和不公。但他依然需要这颗已经有些枯萎了的大树。
他还需要借助这颗大树做庇身之所。他还需要在这颗大树的残余养分来壮大自己。
他想到了他比当初北上之时!想到了与郭璞的相遇!想到了洛阳城头!想到了牛三那块硬的可以磕掉门牙的碎饼!
比起那个时候,自己初来之时,如今也算是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摸着马鞍上挂着的那弓来自青狼羌的宝弓。秦正喃喃自语,心中再一次告诫自己。
“这个时代,容不得半点马虎!不是他死,就是己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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