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润觉得自己掉下悬崖的时候,确实伤到了头部,并且不是轻微脑震荡这么简单。
要不是遭受过重创,她怎么可能想到假装失忆?
看着得知真相之后,就开始一声不吭的忍足侑士,有栖川如坐针毡。
心里焦急的情绪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身体的状况,于是,有栖川润神经质地觉得,浑身上下都沉浸在莫名的痛楚中。
她拿眼尾偷偷地瞄忍足的动静,因为后者一直是低着头沉思的模样,所以多少都揣着有恃无恐的想法。
有栖川润这一看,居然就发起了呆。
很可能是头部受伤的缘故,集中注意力变成一件困难的事。
病房的窗户大喇喇地开着,外面的天气很不错,温暖的阳光随着一丝燥热的风偷偷地潜入进来。忍足侑士的脸庞就在光影里,若隐若现,极富美感。
有栖川润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了想要微笑的冲动。
记忆里,和忍足侑士这样安静地相对而坐的场景是非常稀有的。
似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栖川润总也静不下心。
她一向以为忍足侑士是一个不太安定的人,甚至忘记了他喜欢看爱情的习惯。
有栖川润想着,这样安静地相处也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忍足低着头,有栖川润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能安慰自己,其实他没那么生气。
但真实的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除了忍足侑士自己,谁也不知道。
然而,有栖川润只是找不准打破沉默的时机,仿佛那声“对不起”里包含着比道歉更深刻的意味。
有栖川润左右为难着。
她跟忍足侑士之间,并非是两情相悦就能解决的问题。
虽然还没有成年,但被剥夺任性的权利也已经很久。
有栖川润想了很多。
首当其冲的,居然不是父亲和哥哥,而是尚未露面的凤镜夜。
如果父亲没有安排自己和凤镜夜的相亲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并非没有存在过。
但是,逃避只能奏效一时,最终还是得面对。
即便脑部受了撞击,她的思路仍旧清晰。
当务之急,是和凤镜夜见上一面。
有栖川润的内心如此判断到。
然后……
她做出了决定,脸上的神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但她冥思苦想着,也就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有栖川润不知道,她望着忍足侑士很久了,久到耐心良好的忍足都破功的地步。
忍足侑士猛地抬起头,有栖川上扬的嘴角映入他的眼帘,令他顿时回忆起被欺骗的经历。
他的嘴一撇,满脸都是认了命的挫败:
“能麻烦你别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
忍足侑士的口气不算好,但绝对不是冲着有栖川去的,仔细听的话,还是调侃的意味比较多。
“本来我就觉得自己够蠢的了。”
忍足侑士接着用低沉的语气嘟囔着,要不是有栖川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也许会错过天才的自我埋怨。
有栖川润的嘴张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看上去像是准备回应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忍足侑士却以给有栖川洗苹果为由逃开了。
有栖川润觉得,忍足并非真心想给自己削苹果。
因为出了门的他,在一分钟后又带着尴尬的表情回到了病房---他忘记拿水果刀了。
有栖川润还是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或许,现在不是什么交谈的好时机。
忍足侑士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可能是以为有栖川要拒绝他了吧。
一个只能借着失忆的契机,才敢和喜欢的女生告白的男孩子,无疑是胆怯的。
忍足侑士倚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放空了思绪。
他的眼皮紧紧地阖上,原本应当一片漆黑的场景里,还是出现了有栖川的面容。
忍足侑士握着水果刀的右手轻轻地颤动起来,一如他几乎就要倾泻而出的情感。
安静的走廊里蓦地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忍足侑士依旧不太想动弹,因为刚才的那几句和有栖川的交谈,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然而,来人并不想让他好过。
“忍足侑士,你怎么敢随便翘社团练习?”
在和他相距不远的时候,领头的迹部景吾就咬牙切齿地说话了。
虽然,冰帝的网球部长对于社员的缺席相当愤慨,到底还是记着自己身处医院,因此刻意压低了声音。
毫无准备地听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忍足侑士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力在短暂的模糊后变得异常清晰。
忍足侑士转过头,看见旁边浩浩荡荡的人群,他们清一色穿着冰帝的校服,有男有女。
雄性生物是网球部的正选们,雌性生物则是后援协会的几个团长---小岛、广濑、还有面露愧色的高桥。
忍足侑士的嘴唇微微地翘起,变成一个兴致不怎么高涨的笑容。
因为就在他睁开眼看见这群不速之客的同时,也想到了刚才自己的那副颓态。
他的心里警铃大作,深切地觉得最重要的秘密被窥探了。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为此,他甚至无意间碰掉了手里的水果刀,而不自知。
“你们怎么都来了。”
迹部景吾挑了挑眉,疑惑于忍足的失态。
但他决定体贴地当做没看见,而是径直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刀,并且开了一个化解尴尬的玩笑:
“就算知道本大爷是来催你回去训练的,也没必要痛下杀手吧。”
迹部景吾以刀刃正对自己的方式,将水果刀递还给忍足侑士。
远远看着,真是危险重重的模样。
忍足侑士配合着笑了笑,没说话。
于是,迹部景吾终于想起了此次医院行的正事儿。
“有栖川还没醒?”
“刚醒,医院会有信号干扰,我爸干脆把我手机收了。”
迹部景吾用足以洞悉一切的眼神睨着队友。
对于忍足侑士的说辞,迹部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但他没挑明,而是侧身让后面的桦地走上前。
迹部景吾接过桦地手里的水果篮子,毫不拖泥带水地递给忍足。
“削苹果的时候,顺便把这些都处理了吧,辛苦你了。”
忍足侑士低头打量了一眼沉甸甸的水果篮子。
透明的保鲜膜清晰地呈现出篮子里,品种繁多的水果。
他的眼皮不禁抽了抽。
迹部景吾不再理睬忍足,经过他身边,率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病房。
期间,忍足侑士似乎听见某人的一声轻笑。
他没好气地抬起头,对着向日岳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个搭档,简直损得没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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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进病房的时候,有栖川润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从她淡定的表情里,丝毫看不出之前的踌躇和纠结来。
然而,迹部景吾这张嘴皮子向来不饶人。
脚步刚一踏进去,甚至还没看清有栖川的脸,就阴阳怪气地教训上了:
“本大爷的下属果然特别能干,来大阪玩一趟就把自己送进医院了,哼。”
有栖川润酝酿了很久的笑容就这么僵在嘴角。
“让会长担心了,真是抱歉。”
有栖川润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就凭她穿在身上这一件略显宽大的病号服,以及头部包裹的绷带就让迹部闭了嘴。
迹部景吾骨子里还是一个疼惜下属的好上司。
要不然,也不会在一番激烈的社团活动后,还千里迢迢跑来大阪的医院探望。
有栖川润看见他有些濡湿的刘海,也看见网球部正选们来不及换下的校服,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流。
迹部景吾没察觉有栖川的内心活动,依旧没什么好语气。
倒也不是因为路途遥远。
可能是不习惯有栖川润缺席网球部的社团活动吧?
他将双手插在裤袋里,转过头,迅速地捕捉到站在桦地后面的高桥,意有所指地说:
“担心?你想太多了。倒是你会里的某个成员挺担心你的。我可不想她这种低落的情绪,影响到网球部的活动。”
迹部景吾的嘴里露出与实际不相符的抱怨。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病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高桥。
高桥望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站在高桥身前的桦地崇弘也和大家一起关注着她,木讷的神情居然因为那一抹担忧,变得生动起来。
有栖川润因为大家的避让,很快就看见了躲在人群后的高桥望美。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不亚于面对忍足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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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景吾等网球部正选逗留了一会儿,就集体撤退了。
照迹部本人的话来说,打扰病人休息是非常没有风度的行为。
只是,他在临走时,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等忍足回来,告诉他不许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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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病房里只剩下小岛、广濑和死活都要跟来的高桥。
比起毫不知情的小岛和被蒙在鼓里的高桥,广濑作为事件的策划人之一,最有发言权。
她环抱着胳膊,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岛对有栖川嘘寒问暖。
广濑的眼里藏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
仿佛只要有栖川润稍有差错,就准备用炎热的熔浆将她吞没。
广濑的视线肆无忌惮,已经到了有栖川润怎么也忽视不了的地步。
她一边回应着小岛的问候,一边还得强逼着自己忽视广濑无声的责问。
实在是一份高压的差事。
没坚持多久,有栖川润就缴械投降了。
她问了小岛一个最为关心的问题。
“现在的后援协会,谁在管理?”
小岛还没从先前嘘寒问暖的氛围里缓过神,她愣了愣,刚要说话,耳边似乎听见一声短促的冷哼。
小岛转过头,带着莫名的表情看了一眼广濑。
然而,广濑并没有回应她,小岛只好悻悻地回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是我和广濑两个人协同管理的。”
有栖川润点了点头。
小岛和广濑是跟着自己创立起后援协会的同伴,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她们都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下半学期就要退出社团活动。
后援协会虽然不同于其他社团,一切规矩却和其他社团无异。
这就意味着,必须尽快进行新旧交替。
有栖川润抿着唇,将目光转向一直没有吭声的高桥。
“高桥,我希望我不在的日子里,由你代管后援协会的事情。”
没等高桥反应过来,她又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同伴。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协助高桥。”
在广濑的记忆里,有栖川润很少像现在这样,用恳切的语气和她们说话。
她很难想象有栖川润请求别人的场景。
然而,当这一幕真实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广濑的心里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理解。
作为早就知道有栖川打算的人,她早就预料到会有交接的一天。
只是没想到,由于有栖川这次的意外受伤,这一天提前了这么多而已。
广濑当即的想法是去观察身旁小岛的表情。
她转过头,正对上小岛的侧脸。
小岛的嘴唇不自禁地长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还在回味有栖川话里的意思。
然而,一声突如其来的反对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终于回过神来的高桥望美。
她发了疯似的手舞足蹈着,嘴里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行,我做不到的。”
广濑皱着眉头,越过小岛,窥探高桥过激的反应。
她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对有栖川说:
“我想,你得和她好好谈谈,我和小岛先出去了。”
今天,广濑和有栖川说的第一句话,从某种程度上得益于高桥。
所幸,不是有栖川润事先想过的讽刺,原本不安定的心脏也总算平缓了许多,令她更能专注于高桥的事情。
有栖川润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便看着广濑拖着小岛出了门。
后出去的广濑甚至不忘记体贴地把门扉带上。
过了好一会儿,有栖川润还能听见走廊里隐隐约约的争辩声。
是义愤填膺的小岛吧?
从广濑过分镇定的表现里,小岛应该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起码,她应该猜出了有栖川对她有所隐瞒。
之后,再跟她道歉吧。
有栖川润在心里默默地向小岛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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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小岛和广濑的离去,病房里只剩下高桥和有栖川了。
原本喧闹过的病房才更显冷清,同时也衬托出气氛的异常。
小岛和广濑已经离开几分钟了,高桥却还是极力推辞的样子。
过分急于向有栖川表明心迹的她,口没遮拦地说着:
“为什么是我呢,明明会长撕掉了我的企划啊。我不行的,做不到,会长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呢,新垣不行吗,除了我,谁都可以吧。”
就是这句情急之下的话,点燃了有栖川胸膛的怒火。
她不顾自己没有完全康复的身体,猛地一拉被子下床穿了鞋,很快地来到高桥面前。
有栖川润向着高桥的面颊,高高地举起右手。
当她的动作产生了停顿,强烈的晕眩感就袭击了她。
但有栖川润吞了口唾沫,除了脸色不太好看之外,没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
甚至,因怒火而红润的面容令人无法察觉她的虚弱。
有栖川润似乎也将这一件事抛在脑后。
她的声音里透露出某种危险的信号。
“你说,谁都可以?”
有栖川润反问。
高桥望美在她凶狠的表情下,瑟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
脸颊边掠过一阵风,高桥的睫毛也随之颤动了。
然而,有栖川的右手最终也没有落到高桥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高桥才不确定地睁开眼睛。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接任者随便是谁都能做,我宁可现在就废除这个协会。”
有栖川润掷地有声地说。
语气里的坚定让高桥艳羡又惊愕。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坚称自己不行,但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有栖川润顿了顿,几不可见地喘一口气,面容有些疲倦的样子。
她继续说:
“还有那份被我撕掉的企划,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对后援协会的想法。还能记起来吗,当初跟我说要加入桦地后援团的那股勇气?”
高桥望美愣了愣,像是沉湎在过往的回忆里一般,眼神变得有些空洞。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壮举,她有些羞赧,支支吾吾地说:
“我只是,只是觉得桦地是个很好的人。”
“无论初衷是什么,勇于踏出第一步的人总是少数,而这往往比实力更重要。”
有栖川润又伸起了右手,只是这一回落在了高桥颤抖的肩膀。
“也不是要你这么快就接手,小岛和广濑会帮你的,而且真正的强者都是从前辈手里抢位置的,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你不认为,应该趁我现在虚弱的时候,把我挤下去吗?”
有栖川润开着调节气氛的玩笑,脸上流露出被打败之后的沮丧表情。
然而,这样的善意更加触动了高桥的心扉。
高桥望美索性垂下头,无声地抽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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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走出病房的高桥望美和倚在墙边的忍足打了照面。
高桥不知道忍足什么时候来的,看他那个样子,似乎时间不短了。
高桥望美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想要若无其事地和学长打个招呼,却因为抽噎的的关系,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高桥望美被迫作罢,并且为自己的窘态感到不好意思。
忍足侑士并没有嘲笑这位不够坚强的学妹,而是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高桥望美看见忍足望着自己的眼睛里,有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忍足侑士端着碟子,和高桥点点头之后,就利落地与她错开了身。
当忍足侑士经过高桥身旁的时候,她似乎听见忍足的低语:
“真羡慕……”
高桥望美立刻回过头,想要一探究竟,却只看见忍足的背脊,不知怎么的,有种颓唐的感觉。
她就这样带着疑惑离开了。
而忍足侑士则端着碟子出现在病房门口,一脸错愕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抱怨说:
“该死的,迹部居然走了?枉费我的劳动力!”
然后,狰狞的表情转眼变得可怜巴巴。
忍足侑士望向躺在床上的有栖川问:
“小润,你吃吗?要不我们分了吧。”